原标题:【奔流文化·闲谭】从舌尖上的《西行日记》谈百年前陇原食趣
一个世纪之前的1925年2月15日,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欢送陈万里作为中方代表参加美国福格艺术博物馆第二次中国考察团。考察团3月22日自陕西长武入甘肃泾川,7月13日原路离甘,在甘肃近四个月之久;其历史地位与学术价值特别是陈万里为敦煌文物保护所作贡献已有定论。笔者重读陈万里关于此行之名著《西行日记》(北京朴社1926年版),其中百年前陇原各地饮食故事的历史细节描述,尤其是中西饮食文化的碰撞与融合,既具史料意义亦饶有趣味,贡献了诸如定西锅盔配锡兰红茶、张掖挂面配白兰地、端着高台米粥会宁赏月等不少名场面。
▲陈万里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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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对于旅行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百年前在中国西北考察肯定没有纯净水敞开供应,《西行日记》里关于当年考察团在甘肃饮水问题的描述就像开盲盒——既有槽点也有惊喜。1925年4月1日,陈万里一行宿会宁客店。虽然进入甘肃以来的数日“饮水黄浊,味盐而苦,颇感苦痛”,但是这间会宁客店比较讲究,化冰烧水,“出所贮冰块,煮之稍胜”。4月3日中午,雨止放晴,陈万里一行在秤钩驿(今安定区秤钩驿镇)打尖用餐,初次与锅盔亲密接触,“食篦形锅块,外黄内软,颇似面包”,搭配的饮品则是锡兰红茶加糖屑,算是中西搭配。因当地水质较苦,其味嫌涩。然而惊喜就在当天下午出现,他们在榆中车道岭歇脚时喝了一顿正宗的矿泉水烹制的下午茶,“有山店数家,水极清冽,饮之亦甘,询其源,则云南山有一泉,往返须十五里,定西惟此泉可饮云”。
▲赴敦煌途中的陈万里 引自《西行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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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蛋是西餐不可或缺的食材之一。考察团由于工作性质经常风餐露宿,只要是美国人自己开火做饭,购买鸡蛋就是头等大事。在陈万里笔下也就有了“扫货”式的鸡蛋大搜索。4月18日,考察团进入凉州(今武威)境内,“自此山势展开,渐现平原,惟所过村堡往往仅有二三家者,荒凉可掬”。晚宿靖边堡,全村挨家挨户找了一遍,仅购得鸡蛋28枚。4月29日中午至元山子(今高台县新坝镇元山子村),收获更少,遍访全村仅买到8枚鸡蛋。缺乏食材自己做不了西餐怎么办?没关系,还有官方公务接待,中餐和西餐都管饱。5月3日中午,肃州镇守使吴静山就在官署东花园镇远亭内设西餐招待考察团一行,宾主尽欢。5月7日晚,考察团在酒泉城内还吃了顿“农家乐”。城内三义庙子南有园林名曰方园,“地约二亩,海棠、丁香作花甚繁,榆叶梅亦盛,牡丹、芍药有十余株,此外杂卉颇多”,且园内有酒馆,同行诸人遂邀往方园晚饭,闲谈颇久,“始踏月归寓”。5月16日下午,考察团应邀在安西县公署赴宴,“席设极丰”,陈万里专门提到有无鳞鱼一种,“出城北三里之疏勒河,似鲇鱼而较为肥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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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公务接待并非天天都有,美好的时光总是过于短暂。考察团绝大多数时间的膳食主要依靠形形色色的车马店解决。有时车马店过于简陋,如4月28日晚,陈万里一行宿威狄堡附近之涧泉子(今临泽县新华镇一带),当地仅有的一间车马店“无柴薪,无油盐,其他更可不问”。晚餐只好自力更生,主食是由甘州携来之挂面,以盐涩井水煮之,佐以由沙河堡(今临泽县沙河镇)带来之头芽菜,及甘州高某所赠之洋葱,各炒一碟,陈万里自述曰:“余复倾剩余白兰地,踞炕上饮之”。次日到一小村庄过夜,这里条件更艰苦,甚至连锅盔也没有买到,只得仍以白水煮挂面食之,聊以充饥。
这种山穷水尽的窘况考察团以前不是没有遇到过,解决之道就是打猎。如刚进入甘肃不久,3月27日晚宿平凉蒿店(今宁夏泾源县蒿店镇),客店无饭菜供应,考察队员便出门打猎,收获六只野鸡。这回考察团也想如法炮制,前往山丹马营堡途中,他们意外遇到成群黄羊,“其大者如小马”;连吃两顿水煮挂面、几天没有闻到肉味、差点饿急眼的美国牛仔们自然见猎心喜,摩拳擦掌准备搞些硬菜补充营养,无奈河西走廊上的黄羊颇为机警,“闻枪声即疾驰”,考察队员一顿乱枪打了个寂寞,“竟未获得一头”。只好继续勒紧裤带啃馍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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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走廊百年前沿途各地酒风颇盛,《西行日记》多有酒局记载。前文所述肃州镇守使吴静山在官署设宴招待考察团时,“殷勤劝酒,至为诚挚”。考察团在安西县公署赴宴,主人“频频劝酒,颇为尽兴”。5月28日下午,考察团在下榻的敦煌东关万玉店客栈设宴回请答谢敦煌县主要官员,陈万里与同行诸人作陪。主厨由美方人员担任,“菜俱纯粹西式”。席间饮酒颇多,敦煌县官员打了一圈关后,因还有其他饭局要赶,中途告假离席转场。答谢宴会随即变成了考察团自个的团建大会。“酒后开留声机奏意大利、西班牙著名歌曲,溥爱伦君即就炕上随歌舞之,后汤姆生君奏军笛”。美方团员唱罢,陈万里自然也要出个节目,他是江苏吴县人,遂选取昆曲《问探》《扫秦》中两段助兴。最后美方团员又合舞数段,“均极尽兴,亦旅中乐事也”。十点钟始各回卧室。
▲陈万里拍摄之莫高窟壁画 引自《西陲壁画集》
考察团自敦煌返程途中,安西县官员又组织了两场酒局饯行。6月2日下午在安西县衙的场子“设东西两席,席间行令颇多,散已薄暮矣”。6月3日下午安西县周统领的场子,三点就开席,一直喝到傍晚七时登车出南门赶赴榆林窟,陈万里“以席间饮酒过多,在车中极为不适”。可能连续几天参加酒局的缘故,陈万里胃病发作,6月6日晚“呕吐数次,颇以为苦”;7日晨起上路,“路中频频呕吐,极为不快”。安西县中医为其开调理方剂才暂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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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万里返京途中痛定思痛,《西行日记》中再无饮酒记载。7月5日,他下榻会宁太平店(今会宁县太平店镇)。客店新建小楼一间,“极清洁,楼有外廊栏杆,泥地平之如水门汀”。作为南方人的陈万里,旅甘期间虽然入乡随俗以面食为主,但在酒泉城内吃过一次高台大米后就对其情有独钟,称赞“高台米颇富黏性,色白,粒亦较大,西北所难得也”,回程专门买了几斤。这天来了兴致,就在客店小楼下,“余遂支锅架,燃柳枝野草,煮高台米粥”“少时月出,光明如昼,即在廊下啜粥玩月,如此清福,得于旅中遇之,颇不易也”。陈万里领略过陇原风土人情特别是河西走廊酒文化之后,偷得浮生半日闲,烹一碗源自甘肃的养生白粥调理脾胃,在“举头望明月”背景衬托下确实风雅得紧,说起来这与兰州人宿醉醒后先来一碗牛大“满血复活”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文/史勇
(奔流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