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雪节气是一个气候概念,是反映天气现象的节令。《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载:“十月中,雨下而为寒气所薄,故凝而为雪。小者未盛之辞。”古籍《群芳谱》云:“小雪气寒而将雪矣,地寒未甚而雪未大也。”地寒未甚,故雪量不大,故称小雪。此时即便下雪,所下之雪也被称之为湿雪、米雪,盖因气寒未深,降水未大也。
雪是寒冷天气的产物,天气现象的小雪和节气的小雪意义不同。
二
节气,某种意义上主导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大多习俗,有的会以柴米油盐的形式定格与传承。
小雪宜腌菜。
节气腌菜之习,由来已久。“小雪不起菜,就要受冻害。”在反季节蔬菜出现之前,一至冬季,吃新鲜蔬菜就成奢望。那个时期,不管城乡,家家存缸,户户置坛。并催生了许多窑场。武威南乡人家所用的缸,大多由古城家什窑所烧制。家什窑是民间的昵称。坛坛罐罐,是每家之必需。窑场,有时也因出产东西的实用、耐用性而受到人们的喜爱。
腌菜的缸平时是不做他用的,遇到用水紧张时,只贮清水,是要保证缸的清洁。
“起菜”是个技术活。连根从地里把菜“起”出,晾晒在地中。若不下霜,经三昼夜后,菜的气性减弱,呼吸平和,用刀把菜根剜掉,掰掉烂菜叶,菜便绿绿净净地等待入缸。入缸的是小白菜。
小白菜用清水洗净,切成段,滤干水分。腌菜的主妇,必须没有“手病”。“手病”不是“病”,是指做饭的手艺差。入缸的首水是晾凉的白开水。搁置一层菜,撒一点盐。所用的盐是粗盐。粗盐又称大盐疙瘩,渗透力强,含矿物质多,利于发酵,能很好地保持食材的原始面貌。
“盐,百味之首,五味调和之长。”
家乡所用的盐,有的为青海茶卡盐湖所出产,使用最多的则是内蒙古阿右旗的雅布赖盐,叫白了,许多人称雅布赖盐为雅布拉盐。
那时没有精盐,调味的也是疙瘩盐。家里备有的石臼,俗称尖窝子。做饭时用的盐,在石臼中捣成末状,用箩儿筛一遍,装进玻璃瓶,放到高一点的地方,像供起来一样。
菜码至缸的顶端,把往年用的扁石头珍重请出,洗得亮净,能照出人影,压在菜顶,一缸小白菜的命运,就此开启。一冬的下饭调味菜,再粗疏的主妇,也不敢马虎。腌的菜并非开胃消食,实则当菜。
用来捞菜的勺子和筷子,不能沾荤腥。一遇荤腥,菜便会“白化”。一缸菜便“瞎”了。用清水怎么洗,也洗不出菜的原味,只能喂猪。在冬季缺菜的时节,一旦所腌的菜出了问题,家庭主妇的头就抬不起来了,有时也会成全村人的笑柄。
这种称“酸白菜”的缸腌菜,充当着提味的重任。再寡淡的饭,调一点下去,饭就有滋有味了。山药米拌面中,加点酸白菜,山药都显得体面。难以下咽的黑面条,加了酸白菜,黑面也有了底气。
山药是家乡人对洋芋的一种叫法。
有一种饭,称“精肚子拌面”。指没有炒菜的面条。用盐一拌,叫“干撒盐末子”。捞点酸白菜,舍不得炝油,捏掉水分,在碗里一拌,味便马上出来,一碗下肚,肚子都会快活得岁香月乐。
小雪腌菜半年粮。小雪节气,是吃菜的转折时节。腌菜的缸怕冻,到三九天,需裹了淘汰的棉被、棉衣。有了人体温的呵护,酸白菜缸中的冰渣,也不敢过于造次。
三
“小雪地不封,大雪还能耕。”按惯常的气候,一到小雪,耕地已下冻。“小雪不耕地,不过三五日。”“早晚上了冻,中午还能耕。”在小雪还犁地的,是缺少牲口的人家。
在我的印象中,秋后的地一泡,犁地便开始。地翻至少四遍。我们一放学或周日,打土块便成负担。家乡的土壤属酸性,易于结板成块。有一句俗语,称“老中畦的土块能砸磙轴。”中畦是原来的公社名字。所说的砸磙轴是在冬天压地保墒时,石磙头两边凿了洞拴绳的短木棍一掉,一时没有称手的石头,便用土块砸。夸张是夸张了点,土块硬是事实。我们扛了木榔头,跟在犁地人的后面,顺犁沟砸土疙瘩,俗称打土块。一天下来,手疼得端饭时都会颤抖。晚上睡觉,胳膊酸得恨不得卸了。第二天一早,听到大人唤牛的声音,赶快把头塞进被窝。一俟牛鞭一响,马上钻出被窝,挨牛鞭的滋味,牛知道,我们也清楚。
耕地所用的牲口,大多为牛。牛的耐力强,骡马次之,驴是末选。常用的牛是黄牛,角短,毛短,皮毛多为黄褐色。后来引进了犏牛,犁地的进程就会快一些。犏牛是牦牛和黄牛的杂交品种,躯体高大,公牛多为长角,绒毛少,力气大,拉犁前行,尾巴一甩,豪气拂拂。若和黄牛搭对,黄牛无法吃重,挨的牛鞭就多。“牛鞭打牛,牛活该。”黄牛的脾气一上来,便卧地。犏牛气性大,狠甩脖子上架的“档格”,犁地者便会卸了“档格”。黄牛赖一阵,还得乖乖起来拉犁。磨合得时间久了,犏牛的性子“坦”了,黄牛也跟上了节奏,牛、人一体,田野里的气氛就融洽多了。
后来又引进了一种叫尕力巴的牛。也是杂交品种。性子介于犏牛和黄牛之间,体身也漂亮、匀称,也好喂养。不过价格大,能用得起的人家不多。
人勤地不懒。看着犁过的地,平如炕面,土绵如沙,有老农便竖大拇指。在寒气中,大拇指不给力,往往成屈状。
地一犁完,牲口们便会歇口气。牲口对节气更为敏感。它们在小雪之后,安享着一大段休闲的时光,在槽头、牛圈里,吃着铡好的麦草、谷草。谷草秆硬,耐实,为数不多的玉米秸秆,是它们的向往。
小雪节气一到,我们也有了更多的闲余,玩着跳方方、打纸角,快乐在尘土中飘荡。还有一种带有刺激性的游戏,叫“打拉疙”,类似于打棒球。也盼涝池结冰。冰薄的时候,取了一块,到向阳的坡下,立了冰块,撒上一层土,看着冰面在艳阳下渗出水珠往下流,似乎有了河水的律动,心中便会万水千山起来。
到涝池的冰厚得能上人的时候,我们便开始打“老牛”。找块圆木,削成陀螺样,在尖顶上安了早已准备好的架子车轮里淘汰出的滚珠子,用火钳烫个洞,装了珠子。家庭条件好的,在等长的木棍上拴了牛皮绳,有的拴点废弃的麻绳。家庭情况一般的,用沤好的马莲绳。将“老牛”抛到冰面,用鞭抽,技巧高的,一圈一圈,“老牛”在冰面上转,我们在冰面上呐喊。玩这种游戏时,不敢用打牛的牛鞭。牛鞭挂在墙上,若动了,挨牛鞭的就不是牛了,而是我们。
牛鞭金贵,牛不到生老病死,是宝贝。制作牛鞭的牛皮条,也稀罕。
“寂寞小雪闲中过,斑驳轻霜鬓上加。”我们不到那个年龄,还“少年不知愁滋味”。那时不知道啥叫诗歌。有一个冯姓的人,是编顺口溜的高手。在溜牛的时候,一见我们跟在牛屁股后面,眼巴巴地望着牛翘尾巴,知道我们在盼牛粪,便哼道:一帮碎娃等牛粪,牛撅尾巴胡乱哄。等到牛儿放了屁,扔了筐子空欢喜。
我们便拾了土疙瘩向他砸去,有土疙瘩砸到他身上,他便闭了口,到远点的地方,跳着脚骂几声。骂的内容脏,有些我们不懂,知道不是好话。骂众不伤人。我们便聚在一起,到草垛的阳面去打扑克了。
我们打的多是升级、争上游。打“牛九”的是大一点的孩子,有彩头,我们玩不起,也不去凑热闹。
赢不得,输不起。但我们有童年的整块的快乐。
麻雀的叫声很聒噪。喜鹊在家门口的白杨树上一喳喳,我们便高兴,家里可能要有亲戚来。倘若来的是姑妈、舅舅,盼头就有了。一见大人提着菜刀追鸡,我们的喜悦便溢满在路上,终于,可以闻闻鸡肉的香味了,如果姑妈、舅舅不贪嘴,我们还能尝块鸡肉。(文/李学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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