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标题:关城故忆
张梦瑶
“嘉峪关是座小城”,来过这里的人都这样说。
小在何处?南枕祁连雪峰,北倚黑山峻岭,两山相望不过十五公里。就在这狭长地带,“边陲锁钥”“天下第一隘口”的关城拔地而起,嘉峪关便以这般独特姿态,深深烙印在世人心中。
到了嘉峪关,城楼是必访之地。可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我登城楼的次数竟屈指可数。最鲜活的记忆,还停留在童年时光。那时关城门前总是热闹非凡,小贩沿路摆开摊子,兜售着夜光杯、驼骨雕之类的土产。我总缠着母亲要买莹润的小玉镯,她从不阻拦,就爱看我戴着手镯雀跃的模样。可惜那些镯子总逃不过摔碎的命运——不是在沙地里奔跑时滑落,就是玩闹时磕碰。记忆里的城楼巍峨如山,我得把脖子仰到发酸,才能望见飞檐上的吻兽。南腔北调的游人络绎不绝,还有金发碧眼的异国面孔,那时我总主动和他们打招呼,仿佛自己就是城楼的小主人。后来城楼旁盖起了方特,我远赴外地上学,便许久未曾再访。
一次偶然的机会,为拍摄短片,我再度站在城楼前。它看起来有些孤独,像一位沉默的守卫者。许是我长高了,它已不是记忆中那般高大,却依旧庄严肃穆地挺立在茫茫戈壁。外围城墙矮而厚重,走上前去细看,墙面被岁月侵蚀得厉害,戈壁的风是最耐心的雕刻家,在墙面上留下层层叠叠的纹路。我伸手拂过,指尖仿佛触到了风的形状。同行的赵老师告诉我,城墙用特殊炒制的黄土夯筑而成,不仅坚实稳固、历经千年不倒,还不会长出杂草。我不禁感叹古代匠人的精湛技艺。
通往内城的门名为“光化门”,取“华光普照,紫气东来”之意,真是个雅致的名字。城门头上的简写“门”字引起了我的注意,暗自猜想是后期修缮时更改的,正沾沾自喜,老师却告知这写法自古如此——明朝书法已见此类简化,现代汉语简化体的演变原来有迹可循,另一座内城门“柔远门”的门头,亦是同样写法。
关城里有两处景致不可错过。一是关帝庙对面的戏台,寻常的飞檐斗拱间,藏着不少影视记忆,从井上靖的《敦煌》到《新龙门客栈》再到《王震将军》,都曾有它的身影。后期修缮让它依旧色彩鲜亮,牌匾上“篆正乾坤”四个大字苍劲有力,栩栩如生。二是如今的“网红关长”,初见时他甲胄在身、虬髯如戟,活脱脱从古画里走出的守城将领。相谈方知他性情爽朗,不仅能道出每座城池的古称,还会与游客即兴演绎通关戏码,几句简单的问答,便让厚重的历史变得鲜活有趣。
沉浸在互动的乐趣中,我们登上了内城墙。登城阶梯设计极富巧思——仅占半边,另设宽阔马道供战马通行。正午烈日刺眼,老师突然发问:“可知楼梯为何偏设西侧?”刺目的阳光恰好给出答案:原来这是让攻城者逆光而战的妙计。简单的光影原理,被古人化作守城利器,令人拍案叫绝。
城墙上诸如此类的精妙设计还有许多。与外围郭城相比,内城墙壁薄了不少,方便战士探出身体缩短攻击距离;嵌进城墙的四方灯龛,是巡城将士放置灯盏的地方,既能照亮脚下路,又不被城外敌人察觉;旁边的箭口呈斜梯形,让敌军箭矢难入,我军射击无阻。每一处细节都在诉说,这座雄关的“易守难攻”绝非虚言。
来到嘉峪关,总要带几个传说回去。除了“山羊驮砖”“冰道运石”,最动人的当属“定城砖”的故事。漫步西瓮城楼前,那块看似普通的青砖依然静卧原处。传说工匠易开占精确算出建关需用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块砖,竣工时却多出一块。面对监官诘难,他笑称此砖乃神仙所置,一动则城倾。于是“定城砖”成了镇关之宝,也成了戍边将士的定心丸。
另一则“击石燕鸣”的传说同样引人入胜。城墙一角曾是游客必打卡之地,大家都会拾起石块敲击墙面,后来为保护城墙,便搬来一块大石头供人敲击。神奇的是,每次敲击都能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燕子的鸣叫声。相传古代关城内栖息着许多燕子,一对燕子出城觅食时,城门落锁,雌燕归来而雄燕被阻,最终撞墙而死,它们的精魂化为神奇力量,让敲击声化作燕鸣。虽知这是关城精巧结构形成的物理声场,但我仍乐意相信那个浪漫的传说,或许那才是历史最温柔的模样。
拍摄接近尾声,我们走到了出城口。看着地上被勒勒车碾出深深车辙的石板路,我忽然恍惚,仿佛瞬间穿越回古时。熙熙攘攘的城门口,各国商旅络绎不绝,耳边回荡着悠悠驼铃声。我身着布衣,化作往来旅客,淹没在人群中。脚下的石板路似一条时空隧道,一端连接着过去,一端通往未来。走吧,出城了。
站在城外的斜坡上,静静注视着这座城。许是了解愈深,情感愈浓,那份儿时便深藏心底的羁绊愈发清晰。嘉峪关很小,这座小城养育了小小的我;嘉峪关又很大,大到如今关内关外已成为我们共同的家园。不变的,是烙印在每个国人心中的深沉印记,那是两个大写的字:中国。
(嘉峪关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