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年轮里的山楂糖
汽车碾过碎石路时,我听见车轮与记忆的私语。
特意去了老院,老院杂草丛生,什么都没了。老院旁的园子锈迹斑斑的铁锁挂着蛛网,推开时吱呀声惊起檐下麻雀,墙根黑干木柴斑驳如旧年墨迹。
望着老院杂草丛生,眼眶突然发涩,儿时记忆中的情景如电影般一一闪现。恍惚看见爷爷佝偻着背向坡口张望,那时,他总说“送到马路上就不送了”,却总在我回头时发现他仍立在晨光里。后来他只能拄着拐杖在院门口挥手,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再后来他枯瘦的手扒着窗棂,眼里尽是不舍,如今窗棂空了,满院的杂草随风发出的声响,像是他没说完的叮嘱,在风里碎成盐粒。
那些年我总把扮“船姑娘”挣到的香烟递到爷爷的面前,爷爷笑得合不拢嘴,我也把用零花钱买的软糯的面包递到爷爷的手上,爷爷枯瘦的手背上爬满青筋,却仍像我小时候那样,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面包,阳光照进屋内,将他眼角的皱纹熨成温暖的涟漪……
爷爷的坟茔在梯田上方,不知名的野蒿成蓬。我蹲下身,指尖突然被某种刺痛攥住,低头看时,野蒿的细刺已扎进指腹。暗褐色的汁液渗出来,像极了记忆中他手指处经年形成的暗黄色的纹路。那些被露水打湿的晨曦,那些被炊烟熏暖的黄昏,此刻都化作指尖的钝痛,沿着血脉漫成酸涩的潮汐。
起身离去时,衣角沾满干草碎末。回头望,暮色中的坟茔已模糊成水墨小点,唯有荒草在风中此起彼伏,如同爷爷从未熄灭的目光,永远落在我回家的路上。山风沙沙掠过耳际,那熟悉的风声里,藏着他没说完的半句叮嘱,正在年轮里一圈圈生长。而我终于明白,有些疼痛永远鲜嫩如初,如同坟茔边年复一年刺破冻土的野蕨。
汽车发动时,我摸出兜里的山楂糖,酸涩在舌尖化开。后视镜里的村庄渐渐缩成水墨画里的几点墨痕,唯有两旁闪现的干枝树木恍若祖祖辈辈留守的乡亲。风掠过车窗,捎来一缕若有若无的槐花香,混着儿时记忆的淡淡土香,在记忆深处袅袅不散……
我们总以为,亲情是四季轮回的树,却忘了每片叶子飘落时,年轮都在暗里加深一道刻痕。当生命沙漏开始倒置,所有的遗憾都会沉淀成盐粒。那些未拆封的礼物、未拨通的电话、未兑现的承诺,终将在某个黎明前的梦里,化作潮水漫过沉睡的堤岸……
□张雅兰
(兰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