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折翼天使占总人口7% 他们在"阳光家园"插上翅膀

甘肃折翼天使占总人口7% 他们在"阳光家园"插上翅膀

原标题:把100%的热爱融入7%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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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甘肃·每日甘肃网记者 万及敏

残疾人是世界上最大的特殊群体。数据显示,甘肃残疾人总人数达187万人,占总人口比例7%。

7%,意味着他们更习惯独自前行。

为了让残疾人心有所依,生活在温暖的阳光下,2022年开始,依托“阳光家园计划”项目,甘肃开始探索、学习残疾人集中免费照料模式,在全省范围内建设121个日间照料中心。

4月中旬,记者前往定西市陇西县阳光残疾人康复托养中心,看看这里有什么不一样。

重拾信心

王万军今年54岁,2019年因脑出血导致偏瘫,长期卧床让他全身肌肉萎缩。“双手、双腿,只不过是与身体还连在一起,几乎没有知觉了。”王万军也试过下楼去锻炼,但是他厌烦陌生人看他时不坦荡的眼神,也厌烦自己极力掩饰的窘迫,最终选择了逃避。

2022年5月的一天,王万军来到陇西县阳光残疾人康复托养中心。

“人这么多,早知道不来了。”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王万军心里嘀咕着。

音乐室里传出的歌声,在他听来非常刺耳,心里开始变得烦躁。他想给扶着他的护工说,“带我去个安静的地方吧。”但是由于当初脑出血压迫神经,影响了正常发声,他费尽全身力气,都无法让护工明白自己的意思。

大家在音乐室唱歌

大家在音乐室唱歌

刚来的几天,王万军并没有觉得康复托养中心有什么不一样,护工叫他去做康复训练,他竭力拒绝,午饭也是有人专门送到床头。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需要护工扶着才能走路的室友,独自一个人走进宿舍。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迹”。

过去几年,一直是年逾80的父亲在照顾自己,在王万军看来,自己就是一个“累赘”。

他渴望“奇迹”发生在自己身上,开始配合康复训练。

康复托养中心的负责人王云兰,大家都叫她“王院长”。王云兰为王万军制定了康复训练计划,从最简单的翻身,到独自站立,再到全身肌肉的恢复,腿部、手臂的矫正,十分细致。肢体训练结束后,王万军跟着其他人走进音乐室,他这才知道,唱歌其实是发声训练,也是心理调节的一种方式。

制定一份训练计划并不容易,过去几年,王云兰前往北京、上海等地,学会了OT训练法等康复技术,自费10余万元考取了国际认证感觉统合治疗师证书,也认识了很多康复方面的专家。每一位残疾人来到康复托养中心,首先进行体检,作身体评估,制定个性化的康复计划。拿不准的,王云兰就会请教其他医院专家,及时对症制定康复计划。

王万军在做康复训练

王万军在做康复训练

日复一日的训练中,王万军学会了独自行走,刚开始要抓着墙上的扶手,后来可以在平地上行走。偏瘫的半边身体有了知觉,僵硬的关节也能小幅度活动。最让他自豪的是,现在每天晚上回家,都能为父亲做一顿饭。

去年年初,王万军来到王云兰办公室,告诉她以后不要派车去接了。

“你还能恢复得更好,绝对不能放弃!”王云兰以为他要退缩,急了。

“王院长,你理解错了。”王万军笑着说,“我以后要自己坐公交车过来。我也想早日融入社会,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定西市陇西县阳光残疾人康复托养中心有50位残疾人,多数是因为脑出血导致偏瘫,但是每个人的康复项目、训练强度都不一样。

王云兰2000年从定西卫校毕业,是全省第一批康复医学专业的学生。她知道,偏瘫由中枢神经性损伤引起,要视个人情况制定科学的康复训练方案,错误的训练方式只会让病情加剧。

杨永军就是典型的“反面教材”。常年在体育学校工作的他,偏瘫出院后,给自己制定了一套严格的康复计划,训练强度近乎自虐。然而,每天从早到晚强忍疼痛进行高强度训练,让症状愈加严重,最后左腿完全僵直。

在社区工作人员介绍下,杨永军来到康复托养中心,通过科学的训练,让身体日渐恢复。

4月16日,记者见到杨永军时,他正坐在书桌前练毛笔字。他慢慢从凳子上站起来,向王云兰展示着刚写好的一页毛笔字。然而,来到康复托养中心之前,一个简单的站立动作,对杨永军来说都是一种奢望。

如今,不论是王万军,还是杨永军,他们都期待着离开康复托养中心,重新回归社会。

王万军说,真到了那时候,他想去一趟甘南的大草原,然后回陇西找一份工作,在家照顾父亲。

留下身影

李凯不是人们传统印象中沉默的残障人士。

他跟人说话的时候一直保持微笑,眼睛弯弯,眉毛弯弯,洁白的牙齿整齐露出来,像是刚刚遇到了十分开心的事情。

这种明亮爽朗的笑容,容易让人忽略他上衣右侧那条空荡荡的袖子。

一切是从2014年开始的,高考结束第10天,李凯还沉浸在毕业的喜悦中,一场意外,让他永远失去了右臂。

6月份,正值盛夏,李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被压在身下的皮肤没过多久就会发痒,到后来会发痛,这种痛一点一点变得剧烈,有时候就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他很想翻个身,但是右肩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全身冒出冷汗,不敢挪动丝毫。

相比残疾对身体的摧残,李凯感受更深的,是残疾带来的无力感和孤独感。

有一次起床后,他想穿上外套,拽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那一刻,他被深深的无力感击中,“这是一种面对疾病、面对生活铺天盖地的‘荒凉’。”

2019年,李凯来到康复托养中心,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不再觉得孤单,不再觉得生活无趣——院长每天都会找他谈话,开导情绪;食堂阿姨每天都准备不一样的食物,养护他的胃;护工们会带着他们郊游、看演出。

图中收拾床铺的护工是一名有智力障碍的学生,今年25岁。

图中收拾床铺的护工是一名有智力障碍的学生,今年25岁。

看着护工们忙碌的身影,李凯时常感到愧疚。李凯开始重新审视人生,并且最终选择留在康复托养中心照顾他人。他认为只有在这里,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因为感同身受,李凯更知道怎么照顾残疾人。他陪失眠的人谈心,鼓励刚来康复中心的人勇敢融入集体。他理解残疾人康复训练时某一瞬间忽然暴躁的情绪,知道他们会因为一句话、一个敏感词而自卑。

李凯至今记得,去年到一个单位送材料时,工作人员问的第一句话是,“中心现在有多少名残疾人?”其实这位工作人员相当和蔼热心,后来在许多事情上帮助过李凯,但当时无意识说出的“残疾人”三个字,让李凯感到“刺痛”。

回到康复中心后,李凯找到王云兰,向她说了这件事。没过几天,王云兰组织全体护工上了一堂课,主题是如何与特殊群体沟通,康复托养中心再也没有听到“残疾人”三个字。

李凯将残疾人托养视为后半生的事业,“我希望一直留在这里,把更多特殊群体接到‘正确’的道路上来。”

李凯指导做康复训练

李凯指导做康复训练

除了李凯,康复托养中心还有其他残疾人工作人员。有帮助残疾人进行发声训练的脑性瘫痪患者,有每天早起整理床铺的残疾人大学生,也有在食堂帮着打扫卫生的智力障碍患者。和其他护工一样,他们领着工资,还有保险。

在甘肃所有残疾人日间照料中心里,陇西县是为数不多有残疾人护工的日间照料中心。“相较于正常人,他们能够感同身受,对待特殊群体更有耐心,有包容心。”王云兰说,“而且,他们是主动选择留下的。”

接纳“不完美”

康复托养是一个漫长的扶助项目,把这么多残疾人集中到一个地方康复、生活,直到他们能够融入社会,才会离开。这对他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来到康复托养中心之前,他们很难遇到同样经历的人。残疾人是个刺眼标签,让他们变得自卑、敏感、消极,几乎不与人交流,即使是邻居也鲜少攀谈,离社会越来越远。

在这里,这个标签消失了,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他们重新开始社交,学着融入集体。

开头肯定是不适应的。“有的人很沉默,一个月不和人说话。有些人不吃饭,不睡觉。有些人刚来两天又走了,我们只能上门去帮着做康复训练。”王云兰说。

康复托养中心的同伴能够懂得彼此。李凯说,“这里的人命运相似,之间的联结是天然的,很多事情不需要说出口大家就能懂。”

一年前,“老陈”刚到康复托养中心时,一直不说话,大家都说是因为性格内向。“老陈”第一次走进音乐室,杨永军是领唱,十几个人,只有“老陈”不张嘴。杨永军知道,他是因为脑出血压迫脑神经,说话说不清楚。于是杨永军经常把他带到空房子里进行发声练习。

4月16日下午唱歌时,杨永军还是领唱,“大家点一首歌。”“童年。”十几个人中,“老陈”的声音最大。

康复托养中心时不时会组织外出活动,看电影、踏青、到河边走走。走在前面的人时不时回头,有的人走不动了,便前去扶上一段路。这是一个微小的瞬间,但它证明了某些无形的东西。能够主动与人交流,这个行为对残疾人而言无比珍贵。

残疾,是一个永远填补不满的内心空洞。“这东西是走不出来的,在你最难过,最无助的时候这些东西会在你脑海里浮现。”王云兰希望,在康复中心,他们能忘掉特殊群体的身份。但最终目的,是让他们接纳这个身份,去融入这个社会。

康复托养中心组织残疾人踏青时制作的手工艺品

康复托养中心组织残疾人踏青时制作的手工艺品

(新甘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