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被台北故宫裁切的“黄河兰州浮桥图”,有多重要?
近日,台北故宫博物院被曝出曾故意裁切馆藏清代文物《黄河兰州浮桥图》以致文物损毁,此事引发广泛关注。
据多家媒体报道,这幅绘制于清朝的《黄河兰州浮桥图》曾被中国台湾当局指定为 “重要古物”。而在2012年台北故宫博物院筹办展览的过程中,由于展示柜台尺寸过小,无法装下画作,一位工作人员曾要求把画作“原装裱”的“花绫”左右两侧各裁切一部分,以使画作能够被装呈在展示柜台中。时任台北故宫博物院院长在获报此事后选择隐瞒消息,并未采取调查和惩治相关人员,该事件也未被及时公开。
对此,台北故宫博物院在11月6日发布声明,关于《黄河兰州浮桥图》遭人为毁损一事,其密件记录已完成解密程序,相关记录资料中并无该事件当事人的惩处记录,而遭裁切花绫的文物,事后也并无进行修护的记录。台北故宫博物院声明将启动档案清查及相关密件记录解密,并在清查完成后公布结果。
《黄河兰州浮桥图》约创作于清同治年间,图中以黄河浮桥为中心,描绘了兰州府城一带黄河两岸山川景色与岸边百姓的生活景象。然而,根据已有的研究结果,这幅图的创作者与收藏者均不详,图中也还存在许多未解之处。这样的一幅《黄河兰州浮桥图》具有怎样的历史价值?透过这幅画作,我们能观察到十九世纪兰州怎样的风貌?
《黄河兰州浮桥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来源/台北故宫博物院
清代兰州的“清明上河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有一千多幅中国古代舆图,其中《黄河兰州浮桥图》的属性较为特殊。若按照清代宫廷舆图分类标准,这幅舆图既可以被归为“舆地”类、“江河”类,也可以被归作“名胜”类。这幅图之所以难被准确划分归属,是因为图中所绘景象十分丰富详尽,囊括了以浮桥为中心的许多兰州府城风貌。
《黄河兰州浮桥图》所绘黄河兰州浮桥细节。来源/台北故宫博物院
《黄河兰州浮桥图》虽以浮桥之名来命名,但所绘内容不止于此。全图纵120厘米、横213厘米,黄河浮桥居于全图中心偏下位置,浮桥上方绘有波澜壮阔的黄河河景与数艘游船、皮筏,图画左侧主要绘有黄河沿岸的山川景色与关隘庙宇,图画右侧可见兰州城内外全景。
图中每一处都有颇多细节。居于全图中心位置的浮桥横跨黄河,由二十四条大船搭建串连而成,船与船之间用巨型铁索和麻草编织而成的粗大绳索连接,以防浮桥因河流湍急而被冲散。浮桥左右两侧各立有一牌坊,分别写有“第一桥”与“九曲安澜”。桥面两侧的红色护栏在图中也清晰可见。
《黄河兰州浮桥图》所绘总督出行仪仗细节。来源/台北故宫博物院
不仅如此,桥上浩浩荡荡的总督出巡仪仗更为细致:最前端有两人举着写有“肃静”二字的红牌,紧随其后的两人举着写有“回避”二字的黑牌,之后还跟随着一行或扛飞虎旗与红色令旗,或手执青扇与华盖的官员。总督本人身着蓝色大袍坐在轿内,居于队伍后方,身后还跟随着一行穿黑色褂服的官员。
《黄河兰州浮桥图》所绘羊皮筏子细节。来源/台北故宫博物院
图中还详细描绘了兰州城内外皮筏竞奔、舟车川流的生活景象。画面下方绘有四艘羊皮筏子,这种交通工具曾是黄河古渡上最常用的交通运输工具。图中每艘皮筏上各有筏夫两人,其中一艘皮筏上还绘有运送的红色花卉和蜜瓜等货物,清晰可辨。图画右侧亦散布有数十人,其中有人牵着家中孩童闲逛溜达,有人提着鸟笼,茶馆酒肆中的客人或坐或立,形态各异,身旁还有茶贩手拿茶壶倒水添茶。
另外一幅同样描绘清代兰州历史风貌的画作是现藏于甘肃省博物馆的《金城揽胜图》,这幅画描绘了清同治十三年以后至光绪九年以前,兰州府城的山川形胜、城建概貌。与《黄河兰州浮桥图》相似,《金城揽胜图》也采用了写实的绘画风格,较为全面地展现了清代兰州的历史形象。但就成图时间与描绘范围来看,《黄河兰州浮桥图》的作图年代更早,描绘范围更大且描绘内容也更为丰富,对于清代兰州的百姓生活也表现得更加生动。
相较于北宋张择端所绘的《清明上河图》,《黄河兰州浮桥图》虽在创作难度、复杂程度等方面难及前者,但它让我们看到了晚清时期真实的兰州城,因此有学者认为,这幅图足以被称为描绘清代兰州地区风貌的“清明上河图”。
“天下第一桥”
图中最显眼的就是那座“浮桥”。这样的一座桥究竟有何重要?
黄河兰州浮桥名为“镇远桥”,根据《大清统一志》记载:“镇远浮桥:在皋兰县西北二里金城关。明洪武五年,宋国公冯胜建于城西七里以济师,师还遂撤。九年,卫国公邓愈移建州西十里,名曰镇远。十八年,又移建于此。用巨舟二十四,横亘黄河上,架以木梁。南北两岸为铁柱四,长二丈,维铁缆二,各长一百二十丈。以通河西甘肃等路,为往来要津。”
古时的兰州,是控扼河西、青海、宁夏的交通要冲,“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具有重要的商业贸易地位。此外,兰州处于河西走廊与关中平原之间,为东西往来的咽喉扼塞之处,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因此也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然而,黄河自西向东横穿兰州全城,成为阻止南北的天堑,为商贸沟通、来往用兵以及百姓的日常生活带来极大不便,因此,沟通兰州黄河南北两岸的交通往来成为历朝历代的考量。
兰州城内黄河景象。来源/纪录片《航拍中国》(第二季)截图
在唐代之前,官府和民间沿河多设津渡,以船筏互通往来,但这种方式效率低且仍旧有很多不便,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兰州黄河存在的交通问题。根据文献记载,直到宋朝,兰州黄河上才修建了第一座浮桥,地点位于金城关渡口。明朝洪武五年,征西大将军宋国公冯胜为了追击元军,在兰州城西修建了一座浮桥。随后,洪武九年,卫国公邓愈将这座浮桥继续向西迁移,并命名为“镇远桥”。到了洪武十八年,兰州卫指挥佥事杨廉在勘察城北黄河时,发现金城关下河流平缓,适宜建桥,便计划将浮桥迁往此处。在征询城中父老后,大家都同意在此建桥。这年夏天,浮桥迁移便开始准备动工,杨廉率领属下官员祈求河神,以保佑工程顺利。经过造桥民工与工匠的努力,这座“天下第一桥”最终落成,此时的浮桥不仅具有军事用途,也可供民众日常往来。
然而由于浮桥具有季节属性,每年十一月黄河结冰前需要拆除,翌年二月黄河解冻后再复建,其间人们行走于黄河冰面,以“冰桥”代浮桥。长此以往,年年拆桥复建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及财力,因此在黄河上修建一座不受季节影响的坚固桥梁便被提上日程。1906年,光绪帝批准建置黄河铁桥的奏请。1908年,铁桥开始动工,次年竣工运行,该桥被命名为“兰州黄河铁桥”。至此,始建于明初的兰州黄河浮桥的历史使命宣告结束。
兰州黄河浮桥是黄河历史上第一座可用于日常生活、民众往来的桥梁,在它存在的百余年间,对于沟通兰州黄河南北两岸的人员往来与商品贸易发挥了巨大作用,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
兰州现在的中山桥。来源/纪录片《航拍中国》(第二季)截图
十九世纪的兰州什么样?
《黄河兰州浮桥图》中,将兰州的自然景观、城建概貌乃至生活文化图景可谓描述细致,是考究兰州旧时文化的重要图画资料。
《黄河兰州浮桥图》所绘兰州府城细节。来源/台北故宫博物院
除了前文提到的浮桥,对于兰州而言,穿城而过的黄河同样具有重要意义,可以说,兰州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因黄河而孕育,也因黄河而兴盛。在流经兰州府时,黄河河流先是平缓顺畅,随后逐渐湍急,流至浮桥附近时,因河道变窄,水流顿显波涛汹涌。在《黄河兰州浮桥图》中,作图者用“S”形纹描绘波浪:“S”形纹弯度较大则表明水流湍急,“S”形纹弯度较小则表明水流和缓,黄河著名的“白马浪”被描摹得活灵活现。
《黄河兰州浮桥图》所绘“S”形纹波浪。来源/台北故宫博物院
图中还绘有数个以“羊皮为囊,吹气实之”的羊皮筏子。这种交通工具是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作为古代兰州常见的水上交通工具,羊皮筏子的来来往往不仅驮起了这座重要城池的商品贸易,也是情感联结的重要载体。除了羊皮筏子外,图中黄河上还航行着四艘寻常渡船,这些渡船上乘客坐在船中,船夫分立两头。位于画面上侧的一艘游船上,一位乘客独坐其中,独自游览黄河美景。而其它几艘游船上,还坐着一些或剃头、或批红头巾的乘客,看其装束既非汉人也非满人,似乎是从中亚地区远道而来之人。兰州作为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城镇,自古以来便是各方文化的交汇地。这几位乘客或许便是从中亚一路迁移而来的商客,行至兰州,乘船游赏黄河风貌。
《黄河兰州浮桥图》所绘人物、动物细节。来源/台北故宫博物院
图中左右两侧各绘有多处寺庙宫观,其中包括三圣庙、金天观、崇庆寺、卧桥寺、白云观、风神庙、太清宫以及城隍行宫等。兰州地处丝绸之路咽喉,各类宗教建筑颇多。受到各方文化影响,佛教、道教、儒家祭祀、民间信仰等相互交织,使得兰州城在历史上具有丰富的宗教文化。有学者将兰州城历史上的宗教建筑总结为“两山、两庙、三寺、三观、三塔”,其中《黄河兰州浮桥图》左侧所绘的诸多庙宇宫观便是“两山”之一的白塔山宗教建筑群。而城隍府庙便是“两庙”之一、白云观则是”三观“之一。
而居于图中左上角,位于北塔山山顶的白塔寺历史悠久,至今仍然存在。图中的白塔寺内绘有六重塔,寺北还有庙宇,以桥相连。
《黄河兰州浮桥图》所绘白塔寺细节。来源/台北故宫博物院
在图中的中心位置绘有一处十轮水车,此外图中还另绘有两处单轮水车。这十二轮水车全部涂以黄色,十分醒目,而水车的轴、辐条、取水斗等部件样样不缺。这些汲水水车对于兰州历史十分重要。原本由于黄河在兰州段与陆地间落差极大,汲水不易,而自从明朝嘉靖年间兰州进士段续成功创建汲水水车后,汲水难度便大大减少,汲水水车也成为黄河汲水的最佳工具。透过图中的十二轮水车,身处现代工业文明下的我们可以得见古代农业社会人们的生活智慧。
《黄河兰州浮桥图》自其成图至今已逾百余年,此图在百年间几经流转,其意蕴与价值也不断丰富。图中浮桥上的总督出行景象对于了解清代地方官员出行礼制颇有助益;图中的庙宇宫观不胜枚举,可以帮助了解清代兰州的宗教文化;图中的茶楼、酒肆,来往商客、行人,亦为我们透过历史的迷雾,想象百余年前兰州城中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提供了载体。
至于《黄河兰州浮桥图》究竟是否被裁切、又是否遭到损毁仍需要等待调查结果披露,目前仍无法定论。无论此事是否为真,都足以令我们警醒。历史文物跨越岁月的叠嶂呈现在世人眼前,其具有的历史、文化、情感等价值弥足珍贵,是当今时代的我们与古人展开对话的重要助力。正因如此,珍惜与保护历史文物尤其重要。
来源丨国家人文历史(已获授权转载)
(奔流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