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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舟相随 去做敦煌少年


来源:新甘肃

他是从一只船街道走出的少年,以小说作船,以诗歌为桨,引舟如叶,用文字供养着他心中的圣地——敦煌。

原标题:同舟相随,去做敦煌少年

他是

从一只船街道走出的少年

以小说作船,以诗歌为桨,引舟如叶

用文字供养着

他心中的圣地——敦煌

叶舟

中国当代诗人、小说家、编剧

叶舟,本名叶洲,1966年出生于甘肃省兰州市一只船街道。全国政协委员,鲁迅文学奖获得者,甘肃日报社主任编辑,甘肃日报社叶舟工作室主任。

月光照耀甘肃省(节选)

月光照耀甘肃省——

月光

和鸽子,

形如兄弟,

白衣似雪;一起

打开窗子,

飞度西天。

这月光,

像一只古老的

银器。盛满了《诗经》,

鱼纹,绳墨,土风

和旧时的天气。

月光,

亦是一叶草纸,

录毕了伏羲

和王母的祝颂,而今

翩然落地。

这鸽子,

美若少年,

手捧泥灯,

在白云的丹墀上,

行礼如仪。

鸽子——

当轻盈的呼叫,

喊破了

天空的玻璃,

便有银色的羽毛,

赐下春雨。

月光照耀甘肃省—— 

月光下,

陇东的塬上,便有

一尊神祇,

连夜返青,灌浆,

打麦,扬场,

颗粒归仓。这肺腑的

恳切,以及

谨守的四序,像

层峦叠嶂的

月光,

照过先人,照过儿郎。

让皇天成为厚土,

厚土变作

秋风里摇曳的粮仓。

秦腔和道情,

高山

与流水,形成了

今日的农业,

稼穑的品质,

以及桃之夭夭中

古老的敬意。

月光下,有人

在崆峒山登顶,

去询问一粒火种,

一味苍生之药,

一纸秘方。不错,

月光是一种心情,

仙人们

正在下棋。

关于生死,关于

苍茫的世间,

尚有一些难解的

谜题,

有待逐个破译。

但是鸽子知道,那些

平凉的底细,

知道一些佛骨

与舍利,在东方的

泥壤上,依旧闪亮。

风吹秋天,

月亮

和我,

看见了瑶池与净水,

以及悄静的

果园里,

有一列天使款然降临。

怀想

那时候 月亮还朴素 像一块

古老的银子 不吭不响 静待黄昏

那时候的野兽 还有牙齿 微小的

暴力 只用于守住疆土 丰衣足食

那时候 天空麇集了凤凰和鲲鹏

让书生们泪流不止 写光了世上的纸

那时候的大地 只长一种香草

名曰君子 有的人入史 有的凋零

那时候 铁马秋风 河西一带的

炊烟饱满 仿如一匹广阔的丝绸

那时候的汉家宫阙 少年刘彻

白衣胜雪 刚刚打开了一卷羊皮地图

那时候 黄河安澜 却也白发三千

一匹伺伏的鲸鱼 用脊梁拱起了祁连

那时候还有关公与秦琼 亦有忠义

和然诺 事了拂衣去 一般不露痕迹

那时候 没有磨石 刀子一直闪光

拳头上可站人 胳膊上能跑马

那时候的路不长 足够走完一生

谁摸见了地平线 谁就在春天称王

飞将军

多少漠北 多少黄沙碧血

多少首级 篝火 杀戮和夜宴之饮

多少密集的箭矢 像冲突的内心

多少征衣 带着露水 多少寒凉

让一个人的骨骼清丽 多少回望

多少难以启齿的爱 干涸到底

多少辞别 多少马革裹尸

在丘陵 雪山 戈壁 多少一览

无余的热情 寂灭成灰

多少速度 多少蹄铁和巨石

砌筑了飞行 多少奔跑和跌仆

青春 回忆 燃情岁月中的丰碑

多少结盟 但走下去的还是自己

多少宫阙与丹墀 一册山河里

多少开疆斥土 犹如血红色的

晚霞 犹如一张无辜的羊皮

多少书写 被暗自篡改

多少酒 胡舞 传唱 被夜色榨取

多少天空 忘了祭祀 多少

马背上的神祇 带着秘密的意志

多少里 才能返身看清自己

多少千回百转 配得上引颈一死

叶舟发表过大量的小说、诗歌及散文作品,作品被译为英、法、日、韩、俄等文字,有部分小说被改编为影视剧。代表作有《大敦煌》《丝绸之路》《我的帐篷里有平安》《边疆诗》《敦煌诗经》《引舟如叶》《月光照耀甘肃省》《诗般若》《汝今能持否》等。

作品《我的帐篷里有平安》获得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敦煌本纪》获第十届茅盾文学奖提名,还曾获《人民文学》小说奖、《人民文学》年度诗人奖、《十月》文学奖、《钟山》文学奖等。

在《我的帐篷里有平安》中

叶舟用了唐卡般细腻的笔法

铺陈出一幅幅迥异的藏地画卷

为整个故事抹上了神秘、悠远而厚重的油彩

《我的帐篷里有平安》

作者/叶舟(节选)

门是半扇式的,没有天,也没有地,就挂在门框中段,齐腰高。

多半是因为酒鬼。原先的门是完整的,但酒鬼们来喝酒时,一般不敲门,而是伸出蹄子踢,把门的下半端给踢烂了。老板不去锯酒鬼们的腿,反倒把门锯掉了天和地,剩下半截子,随便挂在上面,摇摇欲坠,一口气就能吹垮似的。当然,和气生财么,谁也不会跟钱去结仇。老板惹不起酒鬼是另一重原因。——夜深了,八廓街上灯火缭绕,烤羊排的气息逶迤流淌,让风吹远,被转经的信众们裹挟上,弥洒一片。酒鬼们吃完肉,喝饱了酥油茶,给肚子垫了底,便纷纷往这家客栈拢过来,个个揣着一布袋的碎钱,都想大醉一场。据说,一个男人只有喝醉了,才会梦见佛光,比念上一万遍嘛呢(六字真言)还强。

这家客栈是拉萨城里最红火的,不说人,光门口拴下的马,一晚上就能拉出十七八车的粪。白捡的,把粪运到拉萨河的对岸当肥料卖掉,又有一笔不错的收入,老板肯定在背地里偷着笑。进去一拨人,门扇上嵌的青铜铃铛就要滴铃叫上一叫,小伙计们闻讯而来,先给客人敬上一条哈达,再引着路,顺利安顿在闲空的位子上。另外,门扇上还钉着一块氆氇,老板每天拿起竹笔,都会在纸上写下酒的名字和产地,再用一把匕首插在彩色的氆氇上,像个告示,以示郑重。喏!今晚上的酒水叫“擦哇”,意思是“一半的酒精”,是用青稞酿的,来自后藏的安多地区。那里靠近拉卜楞寺。价钱么,哼哼,当然不会含糊。

将近半个月,我天天晚上站在门口,眼睛都快花了。

入秋后,天开始变凉,星星们在头顶上打着寒战。即便乌鸦是金刚护法的化身,此时也怕冷,早已踪迹难觅,音信皆无。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袈裟,把肩膀护严了。其实,我完全可以跑到大昭寺门前去取暖。那里的僧俗们不舍昼夜地煨桑点灯,站在火堆旁,人不会感冒,也不会打愚蠢的喷嚏,惊吓了天上的神佛。另外,那里还可以看见谁的等身长头磕得比较好,谁的心更虔敬一些,谁的嘛呢更悦耳。这半个月以来,整个拉萨城都在过雪顿节,西藏十三万户人家都往圣城里赶,一来供养寺院;二者,可以参加节日的庆典,祝贺丰收,祈福明年的风调雨顺,牛羊满圈。——傍晚时,我在冬宫(布达拉宫)里吃的饭,没喝酥油茶,喝的是新鲜的酸奶。雪顿节的意思就是酸奶节嘛。到现在,我还能听见袈裟下的肚子在咕噜咕噜地叫,像藏着一只小羔羊,闹夜,始终不肯去睡觉。刚搁下饭碗,我看见尊者踅出了囊谦(佛堂),一摆手,冲我神秘地撇了撇嘴巴。我立时明白了,给周围的喇嘛们装了装样子,就说肚子疼,告退出来,便尾在了尊者的后头。我跟上尊者七拐八转,出了宫后的一个暗门,悄悄进了城,混入了八廓街上的人群里。

人多得像一锅煮烂的稀饭,挤挤挨挨,打头碰脸的。

天知道,这一段时间里,尊者每晚上钻进客栈里做什么。他饮食规律,又不沾酒,兴趣就更寡淡了。他是佛爷,我是个卑贱的侍僧,当然不能去打问,冒犯尊者的威仪。我像一根经幡杆子,站在客栈门前,心里空荒荒的,只好问天打卦,数天上的星星。有时候,尊者也会体恤我一下,在半扇门后露一露脸,冲我招手,喊我进去喝奶茶,祛祛寒气。我忸怩一番,委婉地拒绝,脚下像生了根。一个小小的下人,岂能跟法座同台?!偶尔,尊者会突然跑出来,问我要钱。我就打开布袋子,给他一把碎银子。我贴身侍奉多年,很知道尊者对钱是没什么概念的。一高兴,尊者会用一坨银子买一根竹笔;或者,用一两黄金购下一本空白的册页,还嘻嘻然地说这是印度或尼泊尔的纸莎草装订的,可以写道歌。我见尊者那么开心,也就没说上当受骗的事。我不想捅破。

这不!八廓街上出现了一个卖艺老人,抱着一把旧弦子,在弹唱格萨尔老爷带领藏军,将一股妖魔降伏的事迹。我见过他许多次。听人讲,他的年纪在七十八到一百六十二岁之间,总之很老了,老得像一只穿破的皮靴子。还听说,他此前是贩羊毛的,一点不识字,连三十颗藏文字母都念不全。可有一回,他路过药王山时遇见了雹灾,躲在山洞里睡了一大觉,醒来后,他就会说唱全本的故事了,身畔还多了一把旧弦子。

他是一枚异熟之果。我思想,他一定是被佛祖摸了顶。

“ 《我的帐篷里有平安》通过对一个佛赐的机缘的巧妙叙述,书写了众生对于平安喜乐的向往和祈求。叶舟举重若轻,在惊愕中写安详,在喧嚣中写静谧,在帐篷中写无边人间,在尘世中写令人肃然的恩典,对高原风物的细致描摹和对人物心灵的精妙刻画相得益彰。——鲁迅文学奖颁奖词”

叶舟作品获奖目录(部分)

2008年《羊群入城》(中篇小说)获人民文学优秀中篇小说奖

2010年《我知道一种方向》(组诗)获2010年度“十月诗歌奖”

2013年《斯德哥尔摩效应》(中篇小说)获第七届敦煌文艺奖一等奖

2014年《我的帐篷里有平安》(短篇小说)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

2016年获第二届“人民文学诗歌奖·年度诗人奖”

2019年《敦煌本纪》(长篇小说)获第十届茅盾文学奖提名

“ 在千佛灵岩上,一辈辈人开窟立像,塑佛画壁,供养今生,许下的都是一些莲花般的心愿。——叶舟《敦煌本纪》”

在叶舟看来

每位作家、诗人的心中都有一片疆土

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文字版图

而敦煌之于叶舟

就是他诗歌的版图

他文字安身立命的疆土

也是他个人“一命所悬的天空”

2000年春节

叶舟因报社采访任务前往敦煌

正值大年初一

闲来无事的他独自徘徊在宕泉河两岸

凝望着莫高窟

“天地之间仿佛万籁俱寂,

一层层叠加上去的佛窟

就好像横亘在天地间的一本大书。

刹那间,我下定决心,

一定要用一部长篇巨著

报答敦煌这座精神家园。”

《敦煌本纪》封面

《敦煌本纪》简介

清末,时局动荡,大厦将倾。古老的河西四郡深处边陲,少人问津,敦煌沙州城的小商人胡恩可,一次偶然的中原之行,让他深感道路闭塞、贸易乏力。他开始秘密地给儿子们“铺路”。先是许诺在莫高窟的崖壁上,给索氏开一座家窟,而后又威逼利诱,与沈破奴结成了儿女亲家。岂料,这一番行为突然中断,胡恩可罹患了中风,缠绵病榻,看尽了人世上的冷暖和恩仇。从此,儿子们这一辈人的大光阴开始了……

《敦煌本纪》

作者/叶舟(节选)

莫高窟257窟(局部)(资料图)

崖壁上端,苏食正率着一帮子人,围着那一扇天窗,干得热火朝天。

孔执臣并不操心,那是男将们的事情,她知道一捆捆佛经、文书和卷子,正在被安妥地送进洞子里,璧还给了千佛灵岩,交在了莫高窟的心脏地带。剩下的事其实简单多了,无非是彻底封闭这一座新式的藏经洞,将这一桩敦煌境内最机深的秘密延续下去。不过,一想起沙州城内的伽蓝密室空了,这么些年孜孜矻矻的劳碌,昼夜无明地抄写,以及天天担惊受怕的生涯即将结束,孔执臣既有一份巨大的解脱感,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隐约的失落,一种乏力与惶然。往昔里,伽蓝密室仿佛一颗钉子,挂住了孔执臣和梵义的全部念想,让人围着它转,让人须臾不离,也让人扪心呵护不已。转运经书宝卷的那一日,也就是这一颗钉子被连根拔起的一刹那,孔执臣虽然也是抽心一疼,但因为太过仓促,那一番刺痛的感觉并不明显。目下,当伽蓝密室彻底空了,油尽灯枯,一切都将凉下去的时候,孔执臣的内心不由得潸然一片,瑟瑟发寒,声嗓中也塞了一团秋后的枯草似的,几不能语。

出了义窟后,两个人择了一面向阳的半坡,先后坐了下来。

此刻,这是冬日里最温煦的时辰,日头像一炉刚刚启封的炭火,照着颊面和额头,照着地上的沙子与落叶,也照着人世上的般般心事。无风,亦无尘,整个莫高窟的南北谷地,包括鸣沙山和对面的三危山,干净得像一幅卷轴。有人在宕泉河畔伐冰,几个童子在冰面上打陀螺,滑冰车。远处红墙绿瓦的禅林里,钟磬声声,寺顶上凝滞着一幕幕香火的轻烟。偶尔,有几只沙雀子在头上掠过,翅膀擦剐空气的声音吓人一跳,好像一张纸被撕破了那么尖厉。但是在这一种明亮的天气下,寒冷结成了疙瘩,在呼吸之间,悄悄蹿上了人们的腿脚,占据了身体,进而控制了意志,告诉你说,这本来就是严酷的冬天,过分的欣喜或许是一种罪过。

孔执臣从恍惚中挣脱了出来,发现身边无人,梵义竟不见了,沙堆上只留下了一块屁股印子。唉,这个猴子转世的,一点也不老实,不知又有什么新把戏了。刚怨怪完,孔执臣瞭见梵义正站在千佛灵岩下,连蹦带跳的,一边朝自己招手,一边大呼小叫。喊急了,生怕孔执臣听不见,梵义又摘下帽子,抛在了空中。帽子像一只黑色的大鸟,张开了耳翅子,忽上忽下,即便是一块石头,也能被惊醒。孔执臣当即答应了,踩着崖壁上陡峭而蜿蜒的沙石栈道,战战兢兢地下降到了地面上,已然是花容失色,汗水涔涔。梵义一道烟地跑了过来,眉飞色舞,遥指着远处的一片林子,相告说:走,快走,我带你去见识一下新鲜。

这片林子以银白杨木为主,夹杂着一些榆树和白桑树,树下伴生着沙拐枣、麻黄、白刺、甘草和冰草等等。在这个季节上,万木萧索,叶片杳然,只剩下了干枯的虬枝,张开了战抖的手臂,支撑住了头顶的天际。林子可能是周围的寺产,平日里保护得不错,没有牲口的糟践,也鲜有人出没,地上积攒的落叶足足有一尺厚,金箔一般,与白蜡杆子似的银杨形成了一种显著的区别。走了半晌,梵义仍旧喋喋着,蹦蹦跳跳,不停地夸耀着他所谓的新鲜之事。孔执臣撇了撇嘴,不屑道:哼,我知道你要让我去看什么,你也不是少年人了,咋咋呼呼的,小心打扰了莫高窟的清静。梵义嬉皮笑脸的,挨了这么一顿训,却并不长见识,顽劣道:执臣,那你说说看,我究竟要带你去见识啥?倘若你猜对了,我一定有赏,君子一诺,我绝对兑现。孔执臣笑问:哎呀,难得少东主破财,假如你输了,你能兑现什么呀?梵义思忖道:十元钱?或者,带你去沙州城的百蝠庄,给你扯一匹时髦的江南料子?要么,等明年开春后给你放大假,准许你带上苏食叔回一趟焉支山,去凉灯村里转转?这一时,孔执臣冷下了表情,凝重道:

“梵义,如果你这回输了,你务必要答应我一件事?”

“决不反悔。”

“是这,今天离开莫高窟,回到了沙州城之后,你一定要连夜解散急递社,铺子也要关张停业,从此甩开这一条危险的路,大家一块洗手不干了,另觅他途吧。”孔执臣的这一番陈词来得突然而坚定,似乎早就有了一篇深思熟虑的腹稿,又决绝道,“至少,我请求你不要再抛头露面,在这个红尘凡世上随心所欲了。你应该待在胡家坊内,一方面侍奉双亲,一方面和性元白头偕老,看着一双儿子长大成人,去求得自己这一生的圆满。”

一时间,梵义目瞪口呆,愣怔道:“执臣,你这一腔子的话所为何来?”

“不,我不知道,我只不过是预感太坏,太糟糕了,也或许是昨晚夕一夜未眠,睡得不好吧。”孔执臣一味地摇头,好像在拼命地挣开一场梦魇,“少东主,你答应我,现在就答应?你记住,急递社不光是你一个人,你的肩膀上还扛着兄弟们的性命,挂着其他伴当们的魂魄。你稍有闪失,这一船的人都会被一竿子打翻的。”

梵义探问道:“执臣,这急递社是弟兄们心心念念的产物,也是这么些年来,大家在一起流血流泪挣出来的一块牌子,路走得正,也走得远。目下又恰巧到了顺风顺水的时候,岂能砸锅倒灶,说撂下就撂下,说解散就解散呀?”

“少东主,见好就收吧,你也该放下了。”哀恳道。

“放不下。”

“哦,只要有念想,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你的话很灾难,执臣。”

“梵义,你错了,灾难的不是我的这些话,虽然它并不悦耳,也不中你的意,但我必须掏出心窝子,因为我也是当初结社邑义的一员,盟过誓,吃过咒。”这一时,孔执臣的脑海中,闪现出了晌午的那一幕:一辆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六马车轿;雪豹皮上的灰白斑点,犹如赌博场上的骰子,充满了不测;那一群酒泉洪门的子弟,一个个揣着凶器,气焰熏天;尤其是当家人洪皮海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反复无常的一系列举止,简直令人生厌。这诸多的疑点,仿佛一大把碎针,撒在了孔执臣的内里深处,让其坐卧不宁,情绪灰败。凭着女人的敏感,孔执臣笃信,梵义一定碰上了一个大坎,急递社如今也站在了一道生死难料的门槛上。又道:“少东主,现在还来得及,赶紧丢手吧,解散吧,否则一切都将悔之晚矣。”

“哼,妇人之见,我既然扛了起来,岂可一扔了之,让天下人笑话?”

孔执臣哀告说:“因为你在冒险,你在玩火。”

“急递社替天行道,自然是危险缠身,暗夜举火了,这并不稀奇,也不可怕。”

“你太骄傲了。”申斥道。

“嗯,骄傲本来就是一个儿子娃娃的基本品性,我也无法幸免。”

“梵义,总之我预感不好,我知道你太犟了,我也说服不了你。”孔执臣的声气渐渐地衰微了下去,仿佛这林中的落叶,一旦离开了枝头,便是起手无回的路程。又恳切道:“我只祈盼着,你别让性元在后半辈子里流泪,她太善良了,她太无辜,你千万不能伤害她。当然,我也不想落泪,我现在一看见白杨树的眼睛,我就心惊肉跳,可你偏偏带我来这达。”

梵义苦涩一笑:“执臣,谁说我要让你看这些泪眼的呀?错了,你全错了。”

的确,这一片仙女般的银白杨,素洁,干净,高高挑挑地兀立着。离开了夏天和秋季,寒冷收走了全部的叶子,罡风举着斧头,砍掉了多余的枝条,令它们滞留于此地。但是,银白杨并不因此哀怨,依旧磊落,依旧挺拔,似乎知道在这一座静谧的山谷中,悲痛和隐忍才是第一美德。枝条被砍斫后,留下了大大小小的疤痕,像极了人们的眼睛,昼夜张看着,迎风落泪。敦煌当地人将其称为泪眼,在一些吉祥的节点上,一般是视而不见,避讳得紧。梵义料知孔执臣有了误会,刚才的那一番争执和辩解,多么荒诞,又多么无聊,于是心生急迫,打算抓紧揭开这一桩谜底。梵义伸手讨要一块干净的手帕。孔执臣身上没有,忙解下了自己的头巾,交给了对方。这一刹,一股莫名的风袭来了,突然吹乱了孔执臣的鬓发。悠忽间,仿佛让这个哀伤的女人衣袂飘举,简直妩媚极了。

梵义在林子里三兜四转,终于挑中了一棵阔大的银白杨,跃跃欲试。唉,真是猴子转世的,一刻也不消停。孔执臣在心里数落了几句,话还未毕,但见梵义果真就像一只猴子,嘴里叼着那一块头巾,噌噌噌地爬上了大树,一眨眼的工夫,便骑坐在了一根枝杈上。梵义挥舞着头巾,呲里哇啦地乱叫一气,仿佛他此刻做了天王,称霸了整个天空似的。孔执臣不敢仰头,生怕瞭见了头顶上的那些斑斑泪眼,遂扪下心来,隐约地闻听到了一阵阵清凉的钟声,从远处的寺顶上漾荡而起,想必是又一场法会开始了。

突然间,梵义从树顶上坠了下来,一屁股跌坐在了落叶上,疼是疼,却哈哈大笑。

梵义催喊不停,孔执臣也从惊骇中清醒了过来,忙发足狂奔,惟恐有个什么意外。梵义是从树上跳下来的,半天也挣扎不起来,双手捧着那一疙瘩头巾,递给了对方。孔执臣跪在松软的落叶上,失声道:你呀,你快吓死我了,我的魂都飞了。梵义诡谲地笑着,哄唆说:快,快把头巾揭开,轻一点,小心别碰碎了。孔执臣依言,拈住了一角,一层又一层,将虚拢的头巾完整地打开后,发现梵义的手心里,竟然藏着一小块冰疙瘩。冰疙瘩并没有被冻实,带着枝枝杈杈的冰晶,有棱有角,有经有脉,仿佛一滴水在深冬的夜晚掉了队,被一阵极寒给抓住了。

“快瞧,冰蝴蝶。”

“蝴蝶?”

“嗯,我刚才从一个树洞里请出来的,只有蝴蝶,没发现蜻蜓。确切地说,这只是蝴蝶的遗蜕,来不及羽化升天,就被天老爷留在了这达,躲在了树上。”梵义喜悦极了,似乎自己建立了一桩不世之功,“执臣,除了三危佛光、宕泉秋水、佛窟显圣之外,这样的冰蝴蝶,乃是莫高窟和千佛灵岩附近难得一见的奇迹,一般人自然没这个资格,更没有缘分来目睹呀。”这一刹,孔执臣被这样的渲染所陶醉,立刻俯身过来,两个人打头碰面,鼻息可闻,一起盯看着。梵义小心地说:“执臣,你有福了,这是新年新兆头。我就不给你压岁钱了,只送你这一只冰蝴蝶吧。”

孔执臣喃喃道:“只怕是太贵重了,我接不住这一份天赐。”

“其实,你最有资格。”

“咋说?”

“嗯,这就像你的名字一样,你才是整个莫高窟的头号功臣,你也是这一面千佛灵岩的忠孝之女,你还是第二座藏经洞的窟主和供养人,所以……”梵义捧着那一只冰蝴蝶,支在了对方的眼前,笃定道,“从今个天开始,敦煌的精魂终于回来了,菩萨们也睁开眼睛醒了,坐镇在了这一片山谷当中,这达重新成了关外三县真正的福田,也成了父老百姓供养的圣土。其实,这个礼物是天老爷赐赠给你个人的,我只不过是捎了一句话,转告给你罢了。”

孔执臣讶异道:“你来瞧,它这么透明,翅膀绚烂,好像刚刚睡着了似的。”

“它一定醒着。”

“为什么?”

梵义徜徉道:“因为它才过了一个夏天,一个秋季,它还只是一名少年,它决不会善罢甘休。执臣,到了现在,我终于理解了家父当年叮嘱的那句话,去做一个精良而纯明的儿子娃娃,不要被眼前这个污浊横流的人世淹没,更不能同流合污,枉费了自己这一生的大好光阴。”梵义盯视着手心里的这一幕奇迹,心有所动,又道:“执臣,我敢保证,等一会它就飞走了,化成一滴水飞走了,它不飞远处,只能回到脚下的这一片福田圣土当中,等待人世间下一个开花的季节。”

“少东主,我懂了。”

“嗯,其实你一直就懂,只不过……”嘉许道。

叶舟用滚烫的笔墨

历时16年

于2018年12月将

《敦煌本纪》

献给了敦煌

这部109万字的煌煌巨作

暗藏着叶舟的文学野心

也淌露着他对敦煌的赤忱之情

“如果说,敦煌以及河西走廊,包括那些沉痛的历史,是一片遥远而斑驳的‘锈带’,那么现在的‘锈带’其实在我们每一个人心里。而《敦煌本纪》要做的,不过是把天下、少年、血勇、担当、正义、温情这些词擦亮而已。——叶舟”

媒体关注:

《敦煌本纪》堪称一部“现象级”的作品——不唯是它109万字的宏阔篇幅,也不仅指它层峦叠嶂的故事情节,以及上百位形形色色的人物。究其实,这是首部以小说笔法为敦煌立传的鸿篇巨制,以三大家族跨越半世纪的命运沉浮,来讲述河西走廊的来路与归途、前世与今生。——《解放日报》

在这部煌煌百万字的小说中,他另辟蹊径,去探究敦煌土地上的父老百姓是如何生息的。“她的来路与归途,她的今生与前世,这才是我需要用作品来解决的。幸运的是,上天助我,如今我兑现了当初的诺言,又一次将自己的心血之作奉献给了圣地敦煌。”——《文学报》

这是一个发生在清末民初河西一线四郡两关的故事,一个关于少年与青春的故事,一个飞沙走石、重新发现边疆的故事,一个追溯民族精神根脉的故事——《敦煌本纪》,国内首部以小说笔法为敦煌立传的鸿篇巨制,第十届茅盾文学奖十部提名作品之一,作者叶舟以三大家族跨越半世纪的生死传奇,讲述了河西走廊尘封千年的精神秘史。——魏玮《光明日报》

这部作品有以下几个特点和意义:一是这部作品是叶舟集二十年心血结晶的大著;二是这部作品的诗性语言在近年来的长篇小说中非常独特,表现出其独特的美学特征;三是小说中人物和语言所显示出的饱满的激情、热烈的血性以及边地精神使这部作品卓尔不群、独立不羁;四是这部作品写的是“一带一路”上的敦煌,题材涉及整个的河西走廊,是书写丝绸之路的重要作品。——徐兆寿《兰州晨报》

作为一部敦煌史诗,它不仅有直面西北文化浩瀚的格局,还有问道荒原、曲尽人心的才情。这部至少109万字的小说,从清末开讲,以索家、胡家为主线,以“义”和“血”开头,讲述新旧交替的年代,三代人的作为所牵涉出的家族命运和人的命运的波谲云诡。书中无数次写到西北的罡风、戈壁的明月,写到莫高窟的佛、河西走廊的义,写到孤悬塞外的那一处民间世界的闭塞和开化。天地、自然、人心、佛法,一起建构敦煌的法则和纲纪,一起助推敦煌在成为中国文化高地的路上星驰夜奔,也一起书写敦煌人的欲念丛生和精良纯明。敦煌是叶舟的文化母体,也是他的创作宝库,他“左手诗歌右手小说”,将内心又苍凉又沸腾的情感全部献给了敦煌,这部《敦煌本纪》正是所有这些的集大成之作。——人民文学出版社 付如初

叶舟长篇小说《敦煌本纪》研讨会

时间:2019.12.4

会议地点:北京·中国作家协会

主办单位: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

甘肃省文联、译林出版社

《芳草》杂志社

同舟相随

去做敦煌少年

来源:每日甘肃(ID:gansudaily)综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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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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