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冬行 去拥抱一场雪的到来

向冬行 去拥抱一场雪的到来

原标题:向冬行

“秋风吹尽旧庭柯,黄叶丹枫客里过。”明代诗人‌王稚登的‌《立冬》,此刻,正严丝合缝地嵌入窗外的风景。仿佛只是转了个身,还未及细品秋日的沉静与斑斓,冬便带着特有的硬气与霸道,伫立于天地之间。

回望刚刚远去的秋,心头不觉漫上一层薄雾般的怅惘。自国庆前后,本该披金戴银、天朗气清的季节,却一反常态地愁容满面。雨水成了常客,淅淅沥沥,无休无止,将翩然起舞的黄叶彻底打落,摁进冰冷的泥泞之中。那些零落的黄叶与残红,像被泪水洇湿的印章,勉强勾勒着季节仓促离去的背影,徒留下一地狼藉的“绚烂”。

立于季节交替的门槛,我的内心总是难以彻底安宁。这愁绪,倒不完全出于对秋日美景的贪恋,更多的是对时光流逝的惘然。就像握不住的流沙,如同挽不回的斜阳,以及那些被日子裹挟着往前跑,错过的、无法诉说的心事与愿景,皆成了这份怅惘中丝丝缕缕的注脚。

转念一想,茫茫尘世,恰如棋局,岂能步步如意。那些“错过”与“遗憾”,何尝不是岁月展现在我们面前最寻常普通的底稿?你看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生活的缝隙,总得由大大小小的缺憾去填补。而缺憾本身,或许也是一种美,一种需交由时光慢慢反刍、静静沉淀的凄清之美。那就索性借这份领悟,反刍秋日的斑斓;在每一天的平凡里,打捞昨日的浪漫。

闲暇时,去郊野的阡陌间走走。秋与冬,正进行着一场悄无声息的交接。一种繁华落尽后的庄严,在湿润的泥土气息中弥漫开来。关于冬的故事——那属于严寒、静默与内省的长卷,正在脚下的泥土深处慢慢酝酿,缓缓铺展。

初冬的风总带着几分生冷倔强。从窗隙门缝丝丝透入,拂过面颊,触感崭新而凛然,如同一块冰凉光滑的玉石猛然贴上肌肤,让人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那清冽直抵肺叶深处,仿佛要将积攒三季的黏腻与浮躁彻底涤荡。这时你会恍然顿悟,冬的问候,从来就不是用耳朵听的,你得用全身肌肤去感知,以整颗心去承接。

熟悉的街巷在改换着模样。行人将自己裹得严实,步履匆匆,朝着一处名为“家”的方向涌去。口中呵出的白气袅袅升腾,瞬间消散在冷空气中,像一句短促轻柔、带着体温的叹息。此时的阳光,即便晴好耀眼,也吝于施舍热力,就像那床被我塞进角落的夏凉被,看似明亮柔软,落在身上,却愈发显得单薄,轻飘飘的。

这是一场奇妙的季节交接,一场天地万物的静默典礼。不见鼓乐,没有喧哗,唯有光影寸寸偏移,气温度度降低。如同一位阅尽沧桑的老人,安然翻过生命的精彩华章,从容地,甚至带着些许期待,迎接着下一篇章。他知道,这些看似沉寂的表象之下,正积蓄着更为磅礴的力量。这让我不禁联想起那句老话:“门尽冷霜能醒骨,窗临残照好读书。”

是啊!冬日之“冷”,恰为唤醒被春秋温润泡得懒散的筋骨;而它带来的漫漫长夜与宁静悠闲,正适于凭窗阅读,与书卷亲近,同内心对话。

夜色渐浓,我捻亮案头的台灯。一圈柔和的光晕洒落下来,在书桌的方寸天地间,构筑起我看得见摸得着的温暖。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零星的嬉笑,穿过冰冷的空气,显得格外清脆响亮,思绪不由得飘向远方,回到儿时的冬天。灶火灰烬里,母亲煨烤的红薯,成了这个季节里最廉价,却最刻骨铭心的美味。红薯被柴火余烬慢慢烘熟,表皮焦黑,掰开来却是金黄软糯、热气腾腾的心。那股原始的、粗粝的柴火气息,混合着特有的甘甜,成了独属于家乡、独属于童年,独属于这个季节的永恒印记。

偶尔,犒劳自己一壶醇厚的老白茶。闲看深褐色的茶叶在沸水中舒展沉浮,氤氲热气扑面而来,这是对秋日的正式告别,也是对冬日的庄重迎接。

我惧怕寒冬,彻骨之冷总会让我蜷缩,偶尔,也会因微小具体的事物而心生欢喜。譬如盼一场大雪入怀,看世界被极致的洁白包裹,除去尘垢。譬如在雪夜,生一炉跳动的火焰,邀三五知己,温一壶酒,聊些不着边际的闲话,任凭窗外风雪肆虐,这份温暖显得弥足珍贵。

秋收冬藏,我们在四季流转中感受万物荣枯,也在辗转时光里悄然成长。或许,人只有先懂得自然和万物的节律与呼吸,才能真正懂得自身。懂得对拥有的一切心怀感恩,懂得在平凡日常中学会知足,坦然接受光阴流逝与四季更迭。

在这个冬天,愿我们每个人都能找到独属于自己的温暖与浪漫——可以是蜷在沙发里,就着灯光读完一本期待已久,心心念念的小说;亦或与家人挚友共享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的火锅,在欢声笑语中驱散寒意;又或许,独自一人选个无风的午后,趁阳光还算慷慨,背靠南墙,闭目养神,任由那片稀罕的暖阳将自己晒得周身酥软,恍如重生。

向冬行,去拥抱一场雪的到来,纵使寒风凛冽,那又算得了什么。

□彭小宁

(兰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