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摇落的时光

原标题：青杏摇落的时光

门环叩响的瞬间，槐树琐碎的影子顺着门槛跌了出来。

我站在枣子川五月间升腾的暑气里，看红砖院墙内探出几根杏树的枝，树叶被风掀起的瞬间，几颗青杏宛若绿宝石锻造的吊坠一样在枝头摇曳。一阵秦腔的梆子声随即响起，那声音先是低沉而缓慢，召集着远方的风云，接着，逐渐变得急促，风沙四起，似乎要将整个达溪河卷进激昂的乐阵之中。

李大娘拉开门时，正唱道：“弟兄们相会在荒郊外，我含羞带愧跪尘埃……”八十岁的嗓子也跟着收音机沙沙作响，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满足而陶醉的神情，仿佛完全沉浸在了那个古老的故事之中，叹息着对李陵命运的无奈和惋惜，赞扬着苏武的气节和忠贞。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但那份对生活的热爱却从未改变。

《苏武牧羊》——李大娘从小听到老了，还是百听不厌，虽然自己年轻气盛时也唱不上去，如今老了，每当听到熟悉的唱词，不跟着哼唱几句总觉得不得劲。

儿孙们都进城去了，住惯了农村老房子的李大娘终究还是舍不得这熟悉的一砖一瓦，选择了留守于此，养鸡、种菜，过着简单宁静的日子，每当闲下来，就会打开梨木八仙桌上的收音机，一边听着秦腔，一边做着针线活，秦腔成了她生活中的背景乐。或是静静地坐着，脑海里倒映着自己一生的过往，慢慢咀嚼，这方小小的院落，就是她的世界。

热浪在川道里打滚，将炽热的气息弥漫在每一个角落。而李大娘身后的堂屋却幽邃清凉，她递来的茶杯内壁凝着水珠，手腕上的银镯碰着青瓷茶壶，惊动了墙上的墨字，北墙上《洛神赋》的墨迹正随穿堂风游动，行书的笔画间似乎藏着暗河，“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在洒金宣纸上蜿蜒。那是曹子建笔下的洛川流过五十载光阴，在老人眼尾的皱纹里泛起涟漪。

李大娘识字不多，看不懂这才高八斗的赋文，凭着从孙子口里零散听到的一些片段和对美感的认知，也能揣测出这赋文里描写的女子是何等的风华绝代。当她沉浸在想象中时，收音机里的戏班忽然唱起《游西湖》，宓妃带着无尽的风姿和神韵翩翩而来，水袖拂过《洛神赋》的最后一笔，满墙墨字泛起粼粼波光。

微风拂过枣子川的沟壑，抬头间，一颗青杏从枝头摇落，漂泊进了枣子川的时光里，那里有春播时的吆喝，有夏夜的虫鸣蛙叫，有秋分时，满川飘着的玉米香，还有那些年背着书包走出川道的孩童们时常做的童年梦。

□冯攀

（兰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