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标题:月光里的烟火人间
中秋的月亮又升起来了,悬在他乡的玻璃窗之外,像块被精心擦拭过的银盘,却总少些温度。我望着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上的凉意,忽然就想起老家屋顶上的那轮月亮——比这圆,比这亮,还裹着一层淡淡的烟火气,混着玉米糊糊和荞麦香的气息,在记忆里晃了又晃。
记忆中老家的中秋,节味来得快,带着不容分说的飒爽。老家的秋来得也急,刚一入秋,天气便凉下来,早晚温差大,清晨出门得裹件外套,正午晒着太阳又觉暖烘烘的。
我搜遍整个记忆,对中秋的怀念,始终在门前那棵沙枣树上。沙枣树不高,枝丫肆意地向四周伸着,枝头挂着密密麻麻的果子。果子小小的,比黄豆大不了多少,表皮带着细细的沙感。每到下午放学,村里的大孩子们就扛着竹竿来打沙枣,一群人闹哄哄地围在树下,竹竿敲得树枝晃个不停,沙枣噼里啪啦落一地,闹够了又一窝蜂似的散走,他们走后,树底下总铺着一层枣。
这个时候,奶奶就会端着盘子,踮着小脚从屋里跑出来拾枣,还会招呼我的小伙伴们一起拾。奶奶一边捡一边念叨:“可不能浪费,老天爷看着呢!浪费了明年枣树就不结枣咯。”我们都乖乖听话,蹲在地上仔细找,生怕漏下一颗惹老天爷生气。
捡好的沙枣,奶奶会分给我们当奖励。我们捧着手里的沙枣,像捧着满世界的宝贝。丢一颗进嘴里,甜意从舌尖漫开,一路甜到脚心。至今想来,那仍是我吃过最爽口的果子,连回忆里都裹着股甜香。
有人说中秋节是团圆的日子,也有人说中秋节总绕着些伤感。天上月圆,人间月半。于我而言,中秋终究是个盛满思念的节日——远嫁的这些年,这份思念总在夜里悄悄翻涌。
小时候,奶奶常摸着我的头说:“长大了别嫁太远,嫁得越远,年纪越大就越想家。”那时我还小,对“结婚”没什么概念,只当奶奶在说闲话。村里有个远房姑姑,从村上嫁到区里,坐大巴要三四个小时。她结婚那天,姑姑的妈妈哭得天昏地暗,村里的老人抹着山羊胡子叹:“这是嫁到天边了哟!”我那时不懂天有多远,只觉得姑姑要去好远好远的地方,以后想见她就难了。那个年代的车慢,路也长,一次分别,再见就不知要等多久。
我结婚的时候,时代早就不一样了。结婚前,我和妈妈互相宽慰:“现在交通多方便,想回家坐上车就来了。”可直到结了婚、有了孩子才明白,那句话说得太轻易。现在的车是快了,可牵绊也多了——孩子要上学,自己要上班,家里的琐事一桩接一桩,一趟回家的路,总被各种事绊着,反倒觉得这路比从前更长了。
这个中秋,我又回不了家。提前在网上给父母订了月饼,前天妈妈打电话说月饼收到了,昨天又发语音,说我寄的核桃也到了。我在电话这头应着,又赶紧告诉她:“买的香蕉梨和红薯也快到了,记得去取。香蕉梨一定要放软了吃。”听着妈妈在那头念叨:“够了够了,家里啥都有”,心里又暖又酸。
每次和妈妈打电话,爸爸总在旁边安静地听,等妈妈说完了,他才会接过电话补充两句:“家里东西太多,吃不完,别乱花钱了。你家里还有几个大学生在上学,花销大,自己多省着点……”他们总会说:“别记挂家里”,可每次挂电话,语气里的不舍藏都藏不住,末了总要多问一句:“啥时候能回来”。我总想给父母多做点什么,可每次都觉得做得不够好,就像今晚的月亮,少了老家那股裹着烟火气的温度。
今晚的月亮,比寻常日子亮些,也沉些,像是被揉进了太多思念。记忆里,老家的月亮总挂在家门口那棵大榆树上,清辉把树枝的影子拉得老长。从月上树梢起,奶奶就忙着“献月亮”。我们搬着小方桌到院子中间,桌上摆着奶奶攒了好久的沙枣,还有妈妈刚烙好的糖饼——糖饼还冒着热气,油汪汪的。月光落在糖饼上,泛着柔和的光,咬一口能拉出长长的糖丝,甜得能粘住嘴角。妈妈在一旁催:“糖饼要趁热吃才香,凉了就硬了。”
爸爸坐在桌边,一口一口吧嗒着旱烟,烟袋锅子在月光下泛着点点微光;妈妈系着蓝布围裙,在厨房和院子间出出进进,忙着端菜、摆碗筷;奶奶则把糖饼掰成小块,挨个分给我和兄妹们。我们捧着糖饼,边吃边在院子里追着跑,笑声撞在墙上,又弹回来,满院都是热闹。孩子们的笑声总惊动院外的狗,它们也跟着“汪汪”叫几声,欢笑声、犬吠声混在一起,凑成了一阕鲜活的田园交响。
这时爸爸的兴致很高,会放下烟袋给我们讲民间故事——嫦娥奔月、吴刚伐桂,那些故事裹着岁月的温柔,在月光里慢慢铺展。等月亮移到树中间,大人们就开始催我们进屋睡觉:“明天还要上学,不能熬夜,再玩就该困了。”我们极不情愿地进屋,眼睛还恋着院里的月光和热闹。
如今光阴薄了,记忆也老了。小时候总缠着爸爸问:“月亮上真的有嫦娥吗?”如今再望着眼前这轮同款月亮才懂,月亮上哪有什么神仙,只装着我对爸妈的牵挂和老家院里那阵吹了好多年的晚风。
□田雪
(兰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