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光阴荷香粥

一碗光阴荷香粥

原标题:一碗光阴荷香粥

夏日,荷花的清芬宛若一缕若有若无的乡愁,时时在鼻尖缠绕着。每当此时,记忆便如风拂过水面,层层叠叠的涟漪荡开,清晰映现出母亲在灶台前煮荷花粥的身影。那碗粥的温香,似乎早已渗透血脉,成为我生命中无法剥离的底色。

荷花粥的酝酿,始于夜将褪未褪之际。天还黑着,母亲便提了竹篮出门了。她赤脚踩在塘边泥泞的埂上,露珠缀满裤脚,凉意沿着脚踝缓缓爬上小腿。母亲侧身探向水中,不一时便掐了几朵荷花回来。晨光初露,花瓣舒展,荷花踮着脚立于水中,花苞微闭,仿佛沉睡未醒,粉白相间的花瓣,每一片都沾满了晶莹的露珠,映着微明,像缀满了晨光凝成的珍珠。母亲俯身挑选,动作轻如微风拂过水面,唯恐惊扰了这清晨水泽中安恬的梦境。

母亲把花捧回灶间,动作轻柔地剥开花瓣,再将花瓣细细地撕成小片,把花蕊也摘出来,散铺在竹筛上晾干。她端出昨夜便泡好的米粒,倒进一口粗朴的瓦罐里,添上清水,点上柴火。米粒在罐中翻腾着,咕嘟咕嘟轻响,渐渐煮开。她将撕好的花瓣和花蕊撒进沸水中,便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静静看着火。柴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她的脸,那脸上漾着专注的温柔。米汤由清变稠,花魂也彻底渗入米里,粥色由白渐染微粉,散逸出米香里缠绕着的清冽荷香。

粥终于煮好了,母亲小心地捧出青瓷碗,盛满一碗粥。碗中,粉白的花瓣荡漾着,像睡在梦中的小舟。粥的温度微烫,母亲用勺子轻轻搅动,又低头呵气吹凉,然后才递给我。我忙不迭地接过碗,粥滚烫地入口,舌尖被米粒轻轻刮过,我一边嘶哈着呵气,一边又贪婪地吸食着那股清香,米粒饱满软糯,荷花特有的涩香过后,唇舌间浮起一丝淡淡的回甘,恰似母亲那无言却深沉的爱意,含蓄而悠长。我抬眼看向母亲,她只是微笑着,凝望着我,目光如初阳般暖融。

如今母亲年届七旬,脚步不复当年矫健,却依然执着于每年夏日里这小小的仪式。她照例清晨采荷,只是归来时额角渗着细汗。我接过竹篮,扶她坐下,替她看顾灶上那锅慢慢熬煮的荷花粥。灶膛的火光映着她安详的侧影,她忽然轻轻哼起一支旧时的歌谣。那温软的调子,被米汤沸腾的咕嘟声与柴火的噼啪应和着,在粥香氤氲的灶间低回流转,像一条暖热无声的溪流,缓缓淌过我的心田。

时光流转,荷花粥的香气却未曾散佚。每当青瓷碗捧在手心,碗中浮漾的花瓣,仿佛母亲鬓边曾经簪过的荷花。粥香如丝如缕,缠绕着记忆深处那幅永不褪色的画面:灶火映红的老屋,母亲额前细密的汗珠,以及她手中递来的那碗温润。岁月纵然在母亲额上刻下更深的河床,可那粥香滋养过的时光,却恒久沉淀为生命河床上温厚的暖玉。

这粥的滋味里,藏着一份不凋的叮咛:纵使尘世的风霜渐重,只要灶火未熄,碗中热气袅袅,那经年累月沉淀的暖意,便足以抚平所有沧桑的褶皱——粥凉了再热就是,只要人还守在灶前,这香气缭绕的人间,便永远有归处可循。

□彭晃

(兰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