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文庙印象

武威文庙印象

原标题:武威文庙印象

□马希良

武威城东的银杏树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文昌宫的琉璃瓦在暮色中泛着微光。我踩着有近七百年历史的块块青砖,穿过饱经风霜的棂星门斑驳的暗影,忽然听见檐角铁马叮咚叮咚作响……

状元桥上散落的积雪,怎么费力也难以掩盖桥面深深的历史年轮碾压的车辙。弘治年间的《凉州卫儒学记》碑兀立在西北彻骨而凌厉的寒风中,字迹虽已模糊,但仍能辨认出“建学立师,所以育人才、厚风俗”的凿痕。那些凿进青石的诺诺誓言,原本就是凉州人对峙风沙的凛然姿态。

大成殿前的古柏虬枝盘结,糙糙的树皮龟裂得犹如千载鸿儒沟壑纵横的掌心纹。树荫下散落的光斑随风摇曳仿佛鼠标点击着大地屏幕上大大小小的碑刻。细辨发现明朝万历年间重修学宫的捐资名录,竟见奔波在内地与草原之间的皮货商、行走在“大漠沙如雪”的“驼把式”名列其间。这些丝路客商将丝绸之路上含辛茹苦淘得的碎银,一股脑儿地换成笔墨纸砚捐赠庠序,凉州人的格局或可一见。

缓步徐行,驻足尊经阁的飞檐下极目西眺,但见祁连山的皑皑雪线正在云层间浮动。据嘉靖七年编纂的《凉州志》记载,文庙藏书曾高达三万卷。晨钟暮鼓时分,总有一茬又一茬的生员捧着《十三经注疏》坐在阁前石阶上潜心研学。他们凝神细辨那一张张泛黄的书页,在方寸书页间,探究着隐藏其中更辽阔、更深远的世界。

清代乾隆年间训导李元春曾在日记中如是记载:“每值朔望,启圣祠前聚耆老讲乡约,贩夫走卒皆屏息。”循着文字的脉络,仿佛看到——那些因劳作而粗糙的手正在小心地翻阅《朱子家礼》,“黄沙百战穿金甲”的戍边将士憩息之际卸下铠甲专注地聆听《孝经》,风餐露宿赶山转场的河西牧人把《千字文》牢牢地裹在干粮袋里……这是怎样的一幅文明图景?又是怎样的一种文化奇观?

在明伦堂的藻井下,我偶见几位临摹壁画的少年。他们或许不知,几百年前的某个春日下午,杨一清曾在此讲授《春秋》,执起戒尺教蒙童习字,边塞的狼烟与笔墨的氤氲交织成了最动人的和弦。此刻忽然懂得书籍中的“学在官府”“以吏为师”的深层意蕴,在这里鲜活跃动着。

崇圣祠的屋脊上蹲着五只脊兽,它们的影子随日晷缓缓爬过月台。晨光中踏风练书法的矍铄老人回忆,儿时塾师总指着这些陶兽教授《礼记》“见屋上蹲兽,当思忠孝节义”的“器以载道”之训。而今都市父母多携儿带女细数脊兽,将厚重的礼乐典章于不经意间化作飞檐上的美学游戏,但这何尝不是一种文明的传承?

暮色四合时,文昌阁的灯依次闪亮。着曲裾吟诵《论语》的女子、支着画板构图写生的美术生、立志探究藻井结构的专业研究者……此时这些年轻身影与古老文庙的苍劲轮廓辉映重叠。突然,无人机的嗡鸣声划破岑寂,不小心惊飞了檐角归巢栖居的一窝窝家燕。

当棂星门的铁锁落下“咔嗒”声,月光在微风陪伴下又开始轻柔拂拭碑林里那些石刻上不朽的名字。恍然间,那些捐资助学的商贾、风雪夜读的戍卒、拓碑传经的僧侣,仿佛都在月光中苏醒了……我触摸文庙砖缝里蔓生出来的略带苍色的青苔——哪里是寻常青苔,分明是凉州人用光阴、信仰、坚守,一招一式精心研磨、攒集、晕开的浓浓墨香。祁连山雪水终将化作奔流归入大海,而矗立在祁连山下的这座文庙,恰似文明长河的一注源头活水,汩汩不息、澄明晶莹。

(甘肃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