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木塔巷里没有塔
木塔巷原叫五树巷,五树巷有没有五棵树,没有人知道,志书里也没有记载。木塔巷里没有塔,有的只是南巷口文化墙上的文字塔。
有文字载,唐贞观年间,西域文昌国国王鞠文泰(榆中人)率部觐见李世民,途经此处,修嘉福寺建木塔,五树巷遂改木塔巷,康熙十年因两度失火,木塔遂消失殆尽,只剩一个孤零零的名字。
木塔巷有四个出入巷口,用四通八达形容毫无违和。不雄踞也不龟缩,以市井烟火气,平民姿态,不卑不亢地安卧在寸土寸金的闹市区。
清晨,曙光打在地标大厦的玻璃楼面上,以强烈的反射光照耀在我家的窗棂,明晃晃地,懵里懵懂中被眼前一片金光唤醒,元气满满的一天即将开启。对面楼顶一弃用的PVC 管里,是一家出出进进的燕子们。燕丁兴旺,不时在碧蓝的天空上下翻飞,唧唧复唧唧。帘卷南北,巷道已是清洁工打扫完毕的干净巷道。馒头店外热气氤氲,戴头巾的回族尕媳妇,和戴白帽子的英俊尕小伙,在云雾缭绕的仙境里来回穿梭,像演他们的花儿剧。撒着黑芝麻的洋芋饼,慵懒地摊在大铁锅里,热油喜滋滋煨着,散发出浑厚的醇香。粥屋里的粥,是时间和慢火的功夫粥。南瓜熬成一小团一小团的金色软絮,漂浮在浅黄色的小米粥上;黑米咧开嘴将一锅粥染成绛紫;八宝粥博纳兼容……一锅锅粥一字排开,姹紫嫣红,宛若春景。
“麻腐包子——麻腐包子——”简直就是中国好声音,伴着自行车叮铃铃的响声,由远及近,那家乡味的香,裹在深情悠扬的声音里,直叫人生死相随。“面来老——面来老——”的声音,也会在周末的清晨唱响,秦腔一样的调,高亢清越,人还不见影,声音已唱响木塔巷的各个角落。瞌睡少的老人已聚在巷口拐弯处,拄着拐杖,坐在小卖部门前的凳子上,一脸静穆,眼神祥和,恭迎着万物之神。身边逡巡着小狗,夕阳对着朝阳,盈盈相顾……城市醒了,木塔巷烟火里的尘埃在阳光下,舞之蹈之。
木塔巷的悲欢离合里,始终绕不开我家对面的四楼。那个和我儿子一般大的男孩,已走了十来年了。总会想起那个胖墩墩虎头虎脑的孩子,清晨隔着楼,“布谷——布谷——”叫着,那声音是冲着我家的窗户而来。每当声音响起,家里的少年像听了接头暗号一样,背起书包飞驰而下。不一会儿,两个胸前飘着红领巾的少年,就会相视一笑,继而结伴而行,两个可爱的小背影,渐渐消失在薄雾氤氲的晨光里。
木塔巷有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叫白天明,住在一楼平台处。这孩子不但白天明,夜晚也明。木塔巷最晚熄灭的灯,最早亮起的灯,都来自天明的书桌台灯。这个考进一中的孩子,是木塔巷孩子们的灯塔,也是木塔巷家长们艳羡的别人家的孩子。爱学习求上进的孩子们奉他为偶像男神,不爱学习的孩子们对他鄙夷不屑,晚间路过他家门口,还用石子敲打他家的玻璃窗。孩子们爱着恨着这个学霸孩子,大人们宠着羡慕着这个孩子。随着时光的流逝,木塔巷的孩子们,长成天明一样的孩子或者长成他们应该有的样子,无论哪种样子,都各有所长各有所属,成为木塔巷一代人的记忆。
木塔巷的东巷口有个面铺,由一对小两口经营,每天清晨就会响起压面机隆隆的声音,十点左右,买面的人就开始络绎不绝,小两口忙得不亦乐乎,生意自然不错。有段时间下班回家,看见浓眉大眼的卖面西施,一只脚被纱布裹成粗木桩,外面还有一硬壳塑料固定架,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走过去,一会儿招呼顾客,一会儿往玻璃罩里摆放压好的面条。停下来买了把面,正要转身离开,却见她将玻璃罩上的遮阳伞一气拔出,收拢起来往店里挪,颇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形象。有人过去帮她,却被她婉言谢绝。那可是男人干的力气活,却被她云淡风轻地扛着。斜对面雷强肉铺的老板,清晨六点就从很远的批发市场拉回了肉,个儿不高的他,一个人抱起一头大猪,挪到长条案前,深吸一口气,两腮地鼓起,一腿使劲一抬,像举重运动员一样猛地发力,将一整只猪肉甩在肉案上……
茂祥修鞋店的刘师傅,河南人,浓眉大眼,一双手粗糙得像锉一样。妻子小他几岁,皮肤白得新藕一般,平时也搭手修鞋。他俩在木塔巷已有三十年之久,凭着一双勤劳的手,一脸和善的微笑,吸引了众多要修修补补过活的城市平民。早晨总是按点准时开店,然后和老伴儿在门前开拍打羽毛球,虽然技法一般,但接球的准确率和专业球员相差无几。难能可贵的是,没顾客的时候,他忙里偷闲,在凳子上铺开纸墨,挥笔练字。他习楷体,起笔走势,雄健有力,颇有颜体风范……他们沧桑脸上的汗珠,是最纯净的溪流;他们坚实的臂膀,是最可靠的山峰;他们脸上自信从容的笑容,是开在陋巷里最美丽的花儿。
木塔巷里,像他们一样的生意人不止一个两个,他们是一个群体,凭着吃苦耐劳、诚实守信的精神,在木塔巷里站稳了脚跟,像萤火虫一样,用自己的星星之火,点亮了这个城市的一角,成为木塔巷里不可或缺的一道风景。
□魏孔玲
(兰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