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 一个令人着魔的地方

阳关 一个令人着魔的地方

原标题:阳关以远的雪山

去阳关之前,我曾不止一次地冒出一个怪念头:假若一千多年前王维能给我的家乡令居(今永登)也写一首如“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般的千古绝句,令居是否也会在千年后名满天下呢?要知道令居可是霍去病西征途中构筑的第一个军事要塞,有“西汉河西第一县”之称。直到身临苍莽壮阔的阳关遗址时,我心中的假设才算有了答案——即便王维同样为令居作出一首千古绝唱,即便令居因此而出名,而阳关的地位也是不可撼动的。

河西的夏日似乎大多是烈日炎炎的天气,而阳关因为一个“阳”字,日头便显得格外的火辣热情。无遮无蔽的戈壁上,阳关仅存的那座沧桑的烽墩似一把赤褐色的火炬,点燃了空气,点燃了戈壁,点燃了天幕,天地氤氲在白蒙蒙的雾霭光烟中。横亘于地平线周遭的铁色的龙勒山,朦朦胧胧,仿佛是一条摇头摆尾的青龙,游走于天际,却总是眷恋着不愿腾云而去。而眼前的景象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历史的记载,与我们来之前的想象相重合。遥想公元前一世纪,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一面遣霍去病等骁将率汉家铁骑横扫朔漠匈奴,一面派张骞出使西域,“张国臂掖,以通西域”,开疆拓土,扬威耀武,在河西“列四郡,据两关”。两关者,即玉门关,阳关也。而眼前的漠漠平沙,沉沉荒野,就是昔日扼制西域的军事要塞?就是古丝绸之路的咽喉海关?就是千百年来让无数人为之期盼、忧伤、倾倒的大名鼎鼎的阳关?穷极你毕生的想象力,也难以在此时此地描摹出当年盛况的一鳞半爪。沧桑翻覆,东海扬尘,莫过于是。在气候变迁和人为破坏下,昔日驼队迤逦、商贾云集、连营高垒的关城早被风沙吞没殆尽,沧桑嬗变下只余山丘上的烽墩艰难地顶着风沙化身为一座无言的丰碑,沉默地讲述着曾经的辉煌。

烽燧前起伏的丘陵下有一条浅浅的沟壑,相隔的那边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白龙滩沙漠的风沙将这里恣意地揉捏切割,或成新月状,或成鱼鳍样,任意变幻。这里就是被后人称之为“古董滩”的地方,是千年前阳关城的真正所在。为保护这块地不再被胡乱挖掘,现今被圈了起来,游人只可远观,不可近前。沿着铺设的木栈道一路走下去,炽烈的阳光似乎将一切都融化了,包括沙漠里吹来的风声。我企望着能找到一点儿汉唐时期的印痕,哪怕一点儿蛛丝马迹的异样,可是触目所及除了黄沙还是黄沙,那风沙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抹去过去的一切,回归洪荒。

然而,风沙的淫威从来都挡不住后来者对先人们敬仰的凭吊。遥想两千多年前,就是从阳关这赤色的沙砾上,矗立起了一道雄壮宏伟的万里长城,赫赫然彰显了大汉帝国伸开双臂拥抱世界的吞天气势;就是在这坚硬的沙砾上印下了张骞、法显、玄奘等先贤们求知探索的深深足印。还有什么比深入骨髓的民族自豪更令人骄傲的呢?

只有青色山脉的更远处,目力所及的西南端,那座白雪皑皑的峰顶,依然熠熠生辉,给人以千年以远的清凉。那便是雄踞甘肃、新疆、青海、西藏四省(区)疆域的阿尔金山脉,它的东端与祁连山相接,是河西走廊与柴达木盆地间的咽喉。而此刻,踯躅于阳关,我看不到那座必经的金山口,却看得见也许永远无法攀登的雪山顶,几百公里的距离似乎触手可及。我想一千三百多年前的那个夏日,被王维的那句别离诗搅和得心绪难宁的元二,也一定会站在高耸的关城之上,远眺着山外被阳光喷洒成淡金色的雪山,心中的离愁别绪也会稍稍地纾解了一些吧!他已经离他的目的地很近了,都看得见那边的雪峰了,在那遥远的地方尽管没有故人,却也不乏新交,还有他肩负的使命。再往前追溯千年,开通西域的博望侯,风尘仆仆一路东来,在此远眺雪峰,心情也一定是激动的吧!我想不只是他们,但凡出塞之人,无论官宦、军人、商贾、贩夫走卒,无不从那邈远的雪峰中得到一份精神的慰藉。都能看得见了,离到达还很远吗?阳关望雪峰,这便是阳关独有的一景吧!

当然,阳关留存下来的除了烽墩、荒漠、萧瑟外,还有一片神奇的绿洲。在荒芜死寂的戈壁行走了两个多小时后,它突兀地呈现在眼前,给了我们极大的震撼与惊喜。在阳关遗址的南端,竟奇迹般地苍翠着一带绿洲。高大挺拔的杨柳在稠浓如汤的阳光下闪烁着幽碧的光泽,它将葡萄园、水泊、田畴、鸡犬声声的农家都护佑在高大的身影下,护住了阳关仅存一分的生机与活力。在这片被古人称为渥洼地的绿洲旁(据史料记载:“寿昌海,源出县南十里,方圆一里,深浅不测,即渥洼水也”),汉时曾设立了龙勒县,唐朝时改为寿昌县,正是这方水洼成就了阳关的兴盛与繁荣,若没有这片天赐的丰美水草,便不可能有历史上声名显赫的阳关。与苍莽无垠的荒漠相比,它显得是如此地柔弱纤细,可千百年来它却凭借一股难以想象的坚韧,硬是在沙漠戈壁筑起了一道绿色的长城,顽强地守候在严酷的大漠中,铸就了这片戈壁的魂魄。有它在,生命便在,阳关便在!

在我们即将回返时,一匹黄色的骏马蓦然从沙丘后奔跑出来。它高昂着头颅,长长的马鬃无风飘扬,光滑的皮毛绸缎般闪烁着光泽,修长的四肢轻盈地翩跹在沙地上,腾起细微的尘雾……好一匹俊逸非凡的骅驹!我大吃一惊,它难道是从两千年前的战场上穿越而来?还是从遥远的西域带来了八百里加急?直到从马背上跳下来一个精干的小伙,才将我从方才的恍兮惚兮中拉扯出来。原来它是一匹供游人乘骑体验的马匹,无论它怎样的神骏,都只能在回味叱咤疆场的风采中平庸地老去。幸甚至哉,今日之生灵!

阳关啊,真是一个令人着魔的地方!

□韩德年

(兰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