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现偶，“脱轨”了

原标题：网文改编观察丨2023年现偶，“脱轨”了

曾于里

【编者按】

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些网文被改编成影视剧，网文改编的是非一直不少。每月的网文改编观察，提取当月网文改编中存在的某个共性问题，与大家一起透过现象看本质。

12月的网文改编观察将经由12月上新的现偶《脱轨》，兼及2023年改编自网文的现偶作品。

由Priest（P大）同名小说改编，刘浩存、林一领衔主演的《脱轨》播出后，其初始热度远远低于外界的预期，让人纳闷。毕竟这是P大的作品改编，《脱轨》虽不是P大热度最高的网文，但它的IP价值要超出大部分网文作品，昔日选角定后也一度引发不小的讨论。好在，随着剧情的推进，《脱轨》总体尚可的口碑也助力它的热度逐渐提升，但与爆款有着挺远的距离。

《脱轨》海报

一定程度上看，《脱轨》播出效果与预期的“脱轨”，也是2023年一众改编自网文的现偶的普遍经历。如果回望2022年一些文娱媒体的盘点，当时被视为待爆作品的可有好几部，可2023年已经到了尾声，口碑热度双爆、助力主演人气攀升的网文IP改编现偶，竟然约等于0。

以下为播出于2023年的重要网文IP改编现偶不完全名单：改编自墨宝非宝同名小说的《归路》（井柏然、谭松韵主演），改编自竹已同名小说的《偷偷藏不住》（赵露思、陈哲远主演），改编自御井烹香《只因暮色难寻》的《暮色心约》（任嘉伦、杨颖主演），改编自玖月晞《一座城，在等你》的《我的人间烟火》（杨洋、王楚然主演），改编自耳东兔子同名小说的《他从火光中走来》（黄景瑜、张婧仪主演），改编自七微同名小说的《南风知我意》（成毅、张予曦主演），改编自未再同名小说的《我要逆风去》（龚俊、钟楚曦主演），改编自柠檬羽嫣《治愈者》的《治愈系恋人》（罗云熙、章若楠主演），改编自翘摇《错撩》的《以爱为营》（白鹿、王鹤棣主演），改编自墨宝非宝同名小说的《很想很想你》（檀健次、周也主演）等等。

公道地说，现偶不是2023年才“脱轨”，只是2023年的现偶确实坍塌得太过刺眼。很长时间以来，现偶的爆款就是少于古偶，现偶的造星能力也弱于选秀、耽美和古偶。比如2023年的古偶虽没有制造顶流，但邓为、丞磊、王星越等人都获益不少，现偶捧出什么新星了吗？

这是现偶自身的类型所限。一方面，现偶不同于古偶，它没有那么丰富的类型延展空间。比如古偶可以与武侠、仙侠、玄幻、权谋等相结合，而每一种类型本身都拥有庞大的收视底盘，很是适合大IP+大投入+大制作+大收益的“高举高打”打法。所以，每年长视频上新的现偶数量（很大一部分是小成本制作）高于古偶，但S+的古偶数量远远高于现偶。

另一方面，相较于古偶，现偶要在真实的时空中“造梦”，难度系数更大。古偶的古代背景，与当下时空有着很远的距离，观众更容易“置身事外”，这让故事的情节构建、人物塑造有了更大的自由空间。反之，现偶发生于当下时空，与观众的生活经验接近，任何不符合常识、逻辑与价值观的描写，都有可能让观众出戏。

历年来扑街的S+现偶从来不在少数，2023年尤其触目惊心。既有现偶本身难爆的因素，但归根结底，是落后的网文生产力、落后的网文改编思路、落后的现偶剧审美，已经跟不上观众审美水平的需要，落后生产力与观众需求之间发生“脱轨”。现偶剧若要步入发展的正轨，亟待突破“落后”的掣肘。

落后的价值观

先来看P大的《脱轨》。固然《脱轨》的影响力不及P大另外几部已经影视化的小说，比如《镇魂》《天涯客》《默读》《山河表里》《有匪》等，但《脱轨》本身的构思并不“落后”，平行时空高概念的爱情悬疑，具备不错的可读性。

影视化后，《脱轨》方方面面做得其实都还行，虽然故事进行了大改，但编剧的叙事能力及格，尤其是把江晓媛（刘浩存 饰）在平行时空中，“凤凰变成鸡”的成长线刻画得细腻且具有可信度。

问题出在，剧版《脱轨》在言情线的刻画上，价值观是“落后”的。

2025年，千金大小姐江晓媛（刘浩存 饰）遭遇车祸，进入平行时空，来到2018年，穿到另外一个叫江晓媛的穷女孩身上。其实江晓媛并无穿越，2018年是真实时空，2025年的那个时空是2018年的江晓媛被篡改的记忆一一它并不存在。此处不过多纠结剧情的设定，我们仍假设存在两个时空，两个不同的江晓媛。

2025年的江晓媛，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

穿越到2018年的江晓媛，成为一个无依无靠的穷女孩。

在小说中，男主祁连是平行时空中的人，他与江晓媛并不相识，他只是知道江晓媛是个穿越者，也是个“受害者”。剧集的改动下，祁连（林一 饰）与平行时空中的原江晓媛感情深厚，祁连因故不辞而别，后来他一直在寻找着江晓媛，却无果。所以，当他看到这个2025年穿越而来的江晓媛（他起初并不知道她是穿越者），他又惊又喜，欢喜于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江晓媛，却震惊于江晓媛与他形同陌路。

不明所以的祁连于是只做一件事：死命地跟踪尾随江晓媛。哪怕江晓媛一遍遍地说，“你老跟着我干什么”“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并表达对祁连对她行踪了如指掌的害怕，“我怕你不应该吗”，祁连就是“不离不弃”，总在某个角落突然闪现。林一虽然挺像“撕漫男”，但从江晓媛的立场看，这个男人简直是“变态”。

江晓媛反感祁连的跟踪尾随

果不其然，当剧集行进到第7集时，当祁连发现此江晓媛真的是个穿越者、她占用了原来江晓媛的身体，他揪着江晓媛的衣领，恶狠狠勒令她在他查到真相前，不能离开他的视线。在江晓媛质疑他后，祁连直接掐住她的脖子，威胁警告，之后还短暂限制了她的人身自由……

又掐又拽的，下手是真狠。

剧版要搞什么“替身文学”是主创者的自由，但主创者显然没有意识到——现偶剧中，男主角对女主角的尾随跟踪、掐脖拖拽，究竟意味着什么。剧情的镜头一直在将祁连的行为合理化、浪漫化。

怎么合理化呢？我们来看一组镜头。在江晓媛表达对祁连的恐惧后，下一组镜头是两个人去逛商场，祁连给江晓媛买衣服并帮她拆掉衣服标签时，两个人身体靠近，特写+慢镜头+柔光+BGM，一个不落，让暧昧氛围迅速升腾。

前一个镜头，江晓媛恐惧。

下一组镜头开始玩暧昧了

诚如《大西洋月刊》高级编辑朱莉·贝克警示的，在我们的大众流行文化中，“在许多情况里，性侵犯被当做爱情故事的开端”，“电视剧的连续播放性质意味着，当剧中某个实施过或试图过强奸的角色不再适合被看成坏人的时候，许多电视剧都患上了侵犯健忘症”。就比如剧版《脱轨》中，有了商场的暧昧桥段，观众就会忽略江晓媛恐惧的感受；同样地，祁连对江晓媛的粗暴，也只是被剧集作为偶像剧中的“虐”，很快祁连就对这个穿越版江晓媛心中有愧，再接着心里就默默喜欢上了她了，这时观众也会遗忘他曾掐着江晓媛的脖子，各种威胁恐吓……

如果这些是十年前的偶像剧桥段，笔者也会觉得很“正常”，那个时候流行的“霸总”很多都是这个德性。霸总，不仅仅体现在他的帅气多金，更体现在他在与女主关系中的霸道强势地位，他对女主角带有总裁式的命令特征——我想占有你、我不想你离开我、我不想你外出工作、我不想你跟其他男性有多余的接触、我想让你始终在我的视线里……所有这些“霸道”，都是因为我爱你。我有多霸道，证明了我对你的爱有多投入有多深情。配上霸总那张帅气的脸，十年前的观众是吃这一套的。

但渐渐地，一些观众已经察觉到男性强势霸道背后暗藏的可怖控制欲。固然，一段浪漫的关系总是包含着主动方和被动方，总得有人是追求者，不过，这种追求是有底线的，注意：底线不是以作品中的女方的感受为准则（偶像剧常常会忽略或扭曲女性真实的感受），而是以假若这个追求者是个令女性反感的人，他如此追求是否让女性感到恐惧为准则。一旦换个人（如果他不是帅气男主）这么做就不行，那么，这种以爱名义的追求，就不应在偶像剧中被美化。

但在价值观落后的现偶创作中，依然将骚扰和侵犯包裹在爱的名义下，作为男性深情（他只是太急躁）与浪漫（他只是太笨拙）的体现。这值得警惕。

这种警惕不是上纲上线，而是我们不应忽略大众文化对观众潜意识的形塑——美化霸总的同时，也有可能美化“侵犯文化”。朱莉·贝克继续说道，“当人们把自己的浪漫叙事付诸实施的时候，他们常常有意无意地把自己和听说过的爱情故事相比较。当这样的故事不断堆积，它们可以侵入我们的大脑和情感关系，就像辐射一样。”

《脱轨》的弹幕上有一些观众祁连如此举动表达了反感

《脱轨》是剧版创作团队“落后”价值观，魔改了网文；但2023年的不少现偶“脱轨”，根源在于其网文本身太“落后”。

《很想很想你》这部改编自十年前网文的现偶，其价值观果真就是停留在十年前。虽然这部剧的制作比较精致，但男主角莫青成（檀健次　饰）很多言行举止之“油腻”，真的令笔者后面恨不得静音——实在受不了拿腔拿调地讲话（当然，这与演员无关）。

网页检索“抱你上麦”，大多提问都是这部剧播了之后产生的，哪怕是圈内用语，也确实会引发普通观众误会。

剧情之所以成立，全在于女主角顾声（周也　饰）是个声控，一直把莫青成当偶像、对他有好感，而恰好莫青成长得帅，并且不是变态。否则，一个男性（是配音圈的顶流），在语音群里对另一个女性说，“我可以抱你上麦吗”，接着又以教她配感情戏为由在语音群里说“我爱你”；之后又是关注她的微博、转发她的评论，让粉丝都“误以为”他在追求她；再接着有多人在场的第一次见面时，放任其他人开颜色玩笑，“高清无码”；然后其他人起哄他俩一起配个音，莫青成也根本没有征求女生意见，直接定了曲目……

别人一下子就误会了男主与女主的关系，此时女主还只是个素人。

朋友们当着顾声的面开玩笑，莫青成的态度就是这表情。

这到底是哪里“甜”了！将莫青成换成是一个声音好听、但居心不良的油腻猥琐丑男，他的这些行为还能让女性“甜”到吗？可以理解很多观众看偶像剧就是看个脸，他们只是看剧时暂时将三观让位于五官，现实生活中绝不会纵容侵犯文化，但也请理解一些观众对此感到的尴尬与不适，理解他们想大声疾呼“不！”。声明：也许这剧后面很好看，抱歉笔者没坚持到那里。

当越来越多观众的两性观念不断进步、审美能力不断提升，一些现偶剧对两性关系的理解仍然停留于旧时代，仍然将对女性的冒犯合理化为“浪漫”，就显得过时了，自然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批评声音，阻碍了现偶剧的出圈与爆的可能。

比如《偷偷藏不住》浪漫化13岁女孩对成年男性的暗恋史，让观众担忧是否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未成年女孩的恋爱观。

《我的人间烟火》原作中，男主角就散发着“有毒男子气概”，剧版改编固然去掉一些少儿不宜的“惊悚”桥段，但宋焰的“有毒男子气概”仍然保留，许沁的“娇妻”人设进一步巩固，与当下女性观众的价值观形成严重错位……

这些无不提醒着如今的现偶创作，一定要有一个正常的价值观，挑选网文时一定要选个正常的IP。这并非“三观党”打压创作——搞得好像你们现在这三观真创造出什么精品似的；而是提供基于平等与尊重的两性关系想象，是现偶创作者的基本义务。国内的现偶创作讴歌、迎合、美化父权制的作品太多了，观众要求正常一点两性关系刻画一点都不过分。

2023年两部口碑比较好的现偶，《去有风的地方》和《爱情而已》，都是原创剧本。原创的好处是，编剧的爱情理念可以及时更新，而不是像木已成舟的网文，“落后”是既定事实。可见，还是应该鼓励原创。与其砸下巨资买过时IP，还不如把钱花在编剧身上，激发编剧创造力，多生产一些好剧本。

落后的审美

2023年的现偶“脱轨”，除了落后的价值观外，落后的审美也是一大祸首。剧作的审美包括情节是否老套，CP感有或无，导演审美高或低等多个层面。

先来看套路。

2023年的网文改编现偶，不乏陈旧的套路。十年前现偶剧的套路，拿到十年后真的已经过时了。《南风知我意》和《治愈系恋人》让观众觉得有点像，因为它们的套路大差不差。都有一方是医生，都是援外认识的，都有一方有身体上的不幸，都有没完没了的虐恋，都有长辈阻挠与继母的恩怨……剧情都是又土又俗。至于钟楚曦、张云龙的《最遥远的距离》，实在让人不明白改编自1997年张小娴的鸡汤式小说的意义在哪？

陈旧的套路，还体现在工业糖精般的甜宠上。并非如今的观众太务实、只要金钱不要爱情，而是如若现偶只提供工业糖精般的撒糖，观众完全可以在小成本甜宠剧和短视频平台上的微短剧找到更好的替代品，干吗要在长视频平台上忍受又臭又长、充满注水情节、动辄30集的甜宠剧？几分钟的微短剧叙事效率不是更高吗？

其次看CP感。

CP感一方面看演技。现偶对演技的要求普遍不高，演员还要脸在，有基本的情感表达能力，马马虎虎就够用了。2023年的现偶里，原创的《去有风的地方》中的刘亦菲、李现，《爱情而已》中的吴磊、周雨彤，都属于演得自然，也有火花。《脱轨》中的刘浩存，是网文改编的现偶里演技比较有辨识度的，体现出江晓媛不同时空中的反差，哭戏中的破碎感也有感染力。

很残酷的事实是，CP感对于演员颜值的倚赖可能更重。别怪观众看脸，偶像剧就是造梦，造梦就得看张力，张力就得看脸看身高。

内娱的女演员们，自我要求都很高，绝大多数的现偶里，女演员的颜值都很能打。关键是，男演员太参差了。古偶尚可以依靠妆造、人设等丰富男演员的魅力，现偶会直接将男演员硬性条件的不足暴露得一览无余。比如罗云熙、檀健次、成毅在2023年的古装剧里都有圈粉角色——罗云熙《长月烬明》中的澹台烬、檀健次《长相思》中的相柳、成毅《莲花楼》中的李莲花，但他们在现偶中的表现远不如古偶有魅力。

纤细身材演古偶挺好，演现偶可就不一定了。

有些演员身材条件很够，奈何演技一般，也因为成名角色限制，跟哪个女明星都没CP感。比如耽美爆红的一些男明星，还是抓紧时间转型吧，不要老在偶像剧里打转了。

再来看导演。

在以往的流量时代，剧作以顶流为核心，观众根本不太在意导演是谁。但在流量退潮、观众审美水平提升的大背景下，观众对于剧作的整体审美水平有了越来越高的要求，很多观众开始关注剧集的运镜、打光、氛围营造、演员调教等层面，而这些都与导演的能力息息相关。

2023年一些古偶现偶剧中，导演的“歹毒运镜”“歹毒转场”屡屡登上热搜。导演不用心，再帅气、再漂亮的演员，都会显得平平无奇。王鹤棣在《苍兰诀》中收获的好感，《以爱为营》估计要丢失一些。而导演审美水平在线，就能让角色为演员加分，甚至能够让有些寡淡的剧情变得有情趣有情调。

《以爱为营》运镜

《我的人间烟火》运镜

不妨以韩剧做个对照。虽然这些年来，韩剧由于过度依赖漫画IP，原创能力大减、漫改剧铺天盖地（大多口碑差），但韩剧导演的审美水平仍在内娱导演之上。譬如近期热度很高的《与恶魔有约》，剧情也就那样，但男帅女靓，加上导演太会拍，CP依然成功出圈。

《与恶魔有约》拍得够美

总之，现偶若要步入正轨、抵达爆款，离不开正常的价值观+正常的审美，其他的就取决于运气。2023年现偶“脱轨”，要么是价值观落后，要么是审美落后。有些现偶明明制作不错，比如《我要逆风去》《很想很想你》《脱轨》，但一些刺眼的短板存在，实力还没有强大到拼运气的程度，播得很平淡甚至扑街并不意外。

爱情是永恒的主题，哪怕在单身主义流行的时代，人们在影视作品中“做一场爱情幻梦”的需求永远不会消亡。虽然现偶难爆，但现偶依然是每年长视频平台最倚重的类型剧之一，既有批量生产小成本现偶剧，也有一些瞄准爆款的头部制作，从2024年长视频平台的储备片单就可见一斑。我们期望2023年“脱轨”的现偶，能够给后来者一点有益的启示，也期待内娱落后的影视生产力，赶紧跟上观众的需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