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潮歌:邀你入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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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潮歌:邀你入红楼

原标题:专访丨王潮歌:邀你入红楼

澎湃新闻记者 高丹

108个情景空间,20场沉浸式的演出,超800分钟的戏剧总时长,这是“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这是曹雪芹的《红楼梦》在当代的一次大型演绎,也是导演王潮歌给所有观众造的一场梦。

沿用着中式整饬的棋盘格布局,戏剧幻城的北方是十六扇形态各异的“中国门”,门与门之间以墙壁隔开,墙壁上则有不同形状的月门,它们让空间变得深邃和迷幻。当观众置身于空旷的、巨大的广场中遥望这些门,踟蹰着不知道该由哪一扇进入,梦,便开始了。

王潮歌是这个梦的总设计师

王潮歌是这个梦的总设计师

造梦

“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它的营建历时八年的时间,数千人参与到这座庞大的梦境的营造中。

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 俯瞰

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 俯瞰

这不是王潮歌第一次操刀这样宏阔的作品。前作“只有河南·戏剧幻城”就以沉浸式戏剧艺术手法讲述河南的故事,从周王朝,到大唐,到近代1942,二七大罢工……56个格子院落,讲述的是中国5000年的历史。王潮歌自述,“只有河南”关于土地、苦难、传承,关于人深深地跪倒在泥土里,又艰难地从泥土中挣扎着爬起来,关于泪水,关于真实的历史,关于沉重的人的命运。

“只有河南·戏剧幻城”

“只有河南·戏剧幻城”

而“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则大不相同,这个“梦”不是现实主义的,甚至如王潮歌在采访中所述,它甚至应该完全是虚空的、颠倒的、迷幻的。

在内容上,“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从曹雪芹的《红楼梦》讲开来,而《红楼梦》又是一个被讲述了千千万万次的故事,如何能让这个梦做得有新意,做得深刻,也是王潮歌要考虑的。

采访中,王潮歌反复强调《红楼梦》文本内容之深邃和后世无数人对于它的演绎和丰富:“《红楼梦》的伟大,远不止于原著73万字,更在于270年的历史长河中,那些无数阅读它的人,他们为红楼梦留下笔墨,产生了交集,发生了故事,甚至改变了人生,这是文学史上所罕见的。《红楼梦》深入我们的骨髓,是我们文化与血脉的一部分。”

由此,在讲述《红楼梦》的故事时,始终在场、却往往被忽略的一个关键的角色就是——读者。

读者,是王潮歌造梦时的关键词。

为了暗示读者的在场,王潮歌首先将其化形为一把红色的椅子——事实上,这是戏剧幻城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意象,它被安置在园林的各个地方,有时它会出现在一个非常空的巨大空间里,显得很渺小,有时它会高踞于一个空间的上方,吸引人抬头瞻望,它没有某一个现实的对应物,它不是明式或清式,它相较于一般的椅子更大一些,赤艳艳的闪现于各处。

关于这把红色的椅子,王潮歌谈道:“这把椅子就是你,就是观众,是阅读《红楼梦》的读者。当你阅读了《红楼梦》,它就和你的生命息息相关,你有了自己的红楼。也因为有读者,《红楼梦》才流传到现在,因为读者的争论和探索,《红楼梦》才变得了不起。”

除了这把红椅子,读者也几乎是所有剧场中讲述或对话的对象。

营建情景园林时,王潮歌也强调阅读的重要性,从书中“走”出来文字,作为园林的重要装饰,被镶嵌在每一个角落,如果你耐心驻足,阅读,也许能读出它和此处情景相契合的妙处。

天色暗下来,华灯初上时,《红楼梦》中的文字也将投影在每一面墙上、地上,那些镂刻在巨大的屋顶上再反射在巨大的空间中的字也沉浸于光影中,这一切让这里变成字、诗句、小说的迷宫,游客可以驻足在任何一个空间、一面墙前,被文字牵引着神游。

“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的建筑师王戈也曾在采访中谈道,字镶嵌于园林中的巧思:“其中一个园林里有吊在空中的两层字,一般人不会注意到。当你走进去的时候,会看到一地碎片,分不清是什么,但是如果你等5分钟,字是会还原的。在某种寓意上,字的周而复始就和《红楼梦》这本书一样,不断重新考据,一版又一版,这个字与那个字的重新校定。”

解梦

“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首期共有4个大型室内剧场,8个小型室内剧场。

简言之,四个大型剧场中,《第三十五中》是一个沉浸式的剧目,观众作为学生回到高中时代,《红楼梦》将作为一个元素点缀其中。《读者剧场》《真亦假》《有还无》都是以《红楼梦》为主题衍生的剧目。《读者剧场》共有七个戏剧空间,三条不同的故事线,演员们还原了《红楼梦》中的关键桥段,讲大观园的被抄检、讲王熙凤的命运等等;《有还无》聚焦金陵十二钗的命运。

在戏剧内容上,读者、或者说进入剧场的观众,将一次次自觉代入“读者”的身份,成为“读者”、扮演“读者”,被牵引着沉浸于故事。

《读者剧场》中,演员在演绎着红楼梦的关键桥段之余,始终有一位“读者”在场,当所有的观众最终汇入最后一个大剧场时,偌大的剧场中间,一盏灯,一把椅子,演员扮演的“读者”依次孤零零地走上舞台,念诵一段《红楼梦》中的文字。《红楼梦》中无数的繁华景象过眼云烟一般铺展,又迅速收束,最终只留下一位错愕的、沉思的、尚未从这场巨大的悲剧中走出来的观众,“读者”的身份让观众不仅仅作为局外人无关痛痒地旁观,而是时时观照自己的内心。

“读者”的身份,也迫使观众思考和论辩,《我就不喜欢红楼梦》是一场大型的关于《红楼梦》的价值的讨论,闪耀的射灯照亮不同身份和境遇中的人,他们直抒胸臆地表达自己的看法,看似遥远的《红楼梦》正与当下发生着紧密的关联。

王潮歌是面对读者的说梦人与解梦人,怎样讲述《红楼梦》?王潮歌谈道:“我很不希望在舞台上复制《红楼梦》的故事桥段,演绎宝黛的爱情,演人物的小情小爱。我也认为,《红楼梦》文学语言的精妙是无法用舞台、用电视剧的镜头去覆盖的。所以我非常希望大家不仅仅是在看情节,看故事,而是在看那个故事背后的深意。”

《红楼梦》背后的深意是什么?

王潮歌认为,是因果、是命运。“我费尽了所有的力气想做一个不一样、没有明显目的、没有明显意义的作品。我希望大家站在一个半空中,站在一个想象的世界,由眼前的情境生发,将所有对《红楼梦》的想象结合在一起。我也认为《红楼梦》没有在说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它在说前世今生,说两个神仙的互相慰藉,比如绛珠仙草的泪尽而亡,是在偿前世的一段姻缘。我几个大剧都是在这种哲学意义上,人的命运的角度进行提纯,剧中也讲物极必反、讲登高跌重。”

《读者剧场》

《读者剧场》

王潮歌对于这种哲学意义的关注和反思也体现在她所选的戏剧桥段中,着墨最多的是最具有悲剧意蕴的场景——比如《读者剧场》中有一段是讲抄检大观园,另有一段是演绎王熙凤一生的际遇,演她的精明能干,她的嚣张与无奈,以及最后草席裹尸的命运;比如《真亦假》中,呈现了《红楼梦》第76回那个危机四伏、颓势隐约,所有人都意兴阑珊的中秋,并一直演到宝玉的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真亦假》剧场

《真亦假》剧场

王潮歌也关注《红楼梦》在当下的回响,这体现在小剧场《红楼梦第三十三回》,原著中的第三十三回,无辜人投了井,多情人遭了打。然而如宝玉这样至情至性之人的故事也发生在民国时的长白山,也发生在现代的某一追星现场,当代依旧上演着彼时的故事……

《红楼梦第三十三回》

《红楼梦第三十三回》

这种对于命运的反思也体现在大剧场《有还无》中,“十二钗的命运是从一开始她们的判词里就写好的,接下来的演绎中就是不断去印证她们的命运。但是她们也曾反抗过,比如赖头和尚、道士带走她们时,她们也会争辩几句,所以我们在思考,当一个已知的命运已经写好时,我们还能改改命运吗——你能让我变得漂亮吗?你能让我活得久吗?你能让我做别的事吗?没有一个人不想问问自己的命运,如果有命运,又是谁定的,我们能不能跟他谈谈呢?所以在《有还无》剧场里,就是曹雪芹跟十二钗在对话,讲她们的命运的其他可能,讲大的宿命观。”

《有还无》

《有还无》

幻梦

“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无处不在“致幻”,这里的所有内容都是比例失调的、颠覆我们观念与想象的。

以门为例,幻城的设计上,由十六扇门进入,此外还有容易让人迷乱的“门阵”“柱阵”,各种门堆叠在一起,门后上演的各种故事和历史也将簇拥于此。

柱阵

柱阵

情景园林中,还有一扇巨大的红色大门,是开向天空的,“在我们的常识里,大门都是垂直开的,但是我的大门开到天上,当你向天上推开一扇大门,它就从一个具象的内容变成了抽象,从人间去到了诗歌,就进入到哲学的范畴。”

在幻城的设计中,王潮歌也非常强调中国式的写意和留白,“空白的地方可能是水岸,可能是云天”,“中国的写意美学本身也是哲学,他在于一种思辨,只是看见就太浅了,你需要到达想象的地方,在那里有更深的海洋在等着你。”

情景园林

情景园林

情景园林

情景园林

“中国的美学和西方的写实主义是不同的,中国的大小是由对比显现的。”幻城不再用非常繁复多样的配色,情景园林中会用极为单纯的颜色和白色进行碰撞,地面也辅之以白色的石粒、细沙,建立一种独属于“幻境”的虚空、纯然之感。幻城所选的颜色也不仅仅是我们熟悉的朱红和彩绘,有时是一种很苍翠的绿,有时是一种很浓郁的蓝,有时是不常见的紫,极简、奇怪、新奇。

情景园林

情景园林

为了“致幻”,游廊与楼阁也不是我们观念中的样貌和位置,为了营造一种陌生感和玄幻感,游廊不再只是盘亘在地上,而是“浮”在空中。

有趣的是,“幻城”庞大的建构中并没有使用很多的树木、植物,甚至几乎看不到一般的园林中郁郁葱葱的景象。王潮歌回应:“我希望观众是在梦里,如果出现了真山真水,就实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全部用纸叠,我就不想要木头,我不想要砖,我不想要任何实的东西。”

同样为了“致幻”,几个主要的戏剧和情景园林中频繁出现镜、水、雾等元素。甚至在演出中,也打破了“静态观看”的传统戏剧演出模式,观众有时需要行进式观看,需要在环形的舞台中“回头回脑”,有时观众浑然不觉中所站的位置就是舞台,而戏剧的舞台也融合新情景装置艺术与舞台沉浸技术,呈现出如梦如幻的沉浸戏剧体验与幻境空间。

“幻城”所有的故事和营造都在引导观众关注内心,偌大的园林中会始终回荡着十余首和幻城上演的戏剧相匹配的主题曲,极空灵动人,其中一首为《书中人》:

躲不过花开花落

爱与仇无非枷锁

谁心头不沾染半点墨

洗不尽也擦不掉

书中人承谁的因果

书中人替谁在传说

我看着书中离合他们看着我

我是谁 谁是我

最近的一次见面会活动中,观众们所穿的T恤后就印了“我是谁,谁是我”——我们从来都不是《红楼梦》故事的局外人,我们需要在日复一日寻常的生活中偶尔停驻、思考、入梦。

《红楼梦》的故事还在延续,那些来自读者的留言,再次串联成新的“红楼梦”续写:

“写给我的小女孩,这偌大的一座城,就是一篇劝学吧。一个小女孩稚嫩的声音问,什么是宿命?众人笑,你会疑惑,你会好奇,你会想要寻找答案。这人间多么有趣,到此一游,何其有幸。”

“愿你从这中度悲伤,深度悲伤,特别大的悲伤中,读到喜悦,读到温暖,读到深情。万境归空,不舍有情,既有还无,只有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