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峰丨西方自然科学突破之路 在中国“哲”里

文/李果繁 图/杨艺锴

“人文与科学的对话”主题学术报告会在兰州举行，复旦大学教授王德峰发表主题演讲。

8月23日，复旦大学教授王德峰以“从物理学史看科学的人文前提”为题，在“人文与科学的对话”主题学术报告会上发表主题演讲。他表示，西方自然科学发展到今天，想要有所突破，一定要关注中国哲学。

王德峰说，“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中国人虚怀若谷、认真勤奋地学习西方科学，不知不觉间将其列为典范，并用西方科学的方法和标准，来判断中华民族对自然的研究成果，导致中国传统的气候学、地理学、风水学、中医等，都不再被看成是真正的科学。

这引发一个问题，是否应当以西方近代以来的自然科学为标准衡量一切对自然界的研究？符合其标准的叫作科学，不符合的甚至被称为“巫术”。在他看来，人类应当崇仰科学，但不能成为科学主义。

“科学是哲学的产儿，中国的科学来自于中国哲学。”王德峰提出，中国哲学的宇宙观，是阴阳五行学说——整个宇宙是阴阳五行之气的浩转流变。根据这种宇宙论，人体内五脏六腑都有五行属性，即肝属木，肾属水，脾胃属土，心脏属火，肺属金。

但金木水火土并不是化学元素，如果跟欧洲人这样讲，他们会吃惊：“人的肝是根木头吗？肺是一块金属吗？肾就是一包水吗？”其实，中国人所说的金木水火土是炁，它无法用英语准确表达，而按照中国哲学思想，炁就是大化流行。

王德峰提到，科学在发展过程中，每一次遇到危机，总要求助于哲学。他举例说，哥本哈根学派领袖玻尔认为光既是波也是粒子，它们之间的关系是互补的，叫波粒二象性，这在欧洲物理学界引起了争论。1937年，玻尔到访中国，接触到道家哲学后，认为其可以支撑波粒二象性理论，因此大受鼓舞。回到国内，玻尔将家族族徽改为阴阳太极图，并用德语标注“对立即互补，阴阳对立，同时互补”。

王德峰的演讲干货十足，观众边听边记录要点。

“这说明，西方自然科学发展到今天，想要有所突破，一定要关注中国哲学。”王德峰还说，中国的物理学家也要有清醒的认识，一方面要具备西方哲学修养，才能更好研究西方自然科学。但在关于自然界的基本理解方面，东西方思想要对话，并且互相启发。

以下根据演讲实录整理：

人与科技重建自由关系 需摆脱其“统治”

人文与科学的对话及相互关系的重建，是这个时代的重大课题，当下二者的脱节已成为世界性的普遍状况。这里要提到20世纪现象学运动的创始人胡塞尔，1935年，他发表了布拉格演讲，这一系列演讲后来被编辑成册，中文译本为《欧洲科学危机和超验现象学》。中国读者从中深刻感受到西方近代以来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以及为此付出的巨大代价——科学的理性取代了人文关怀，取代了对人类在20世纪以后生活价值、基础价值理性的反思，工具理性主导了时代，价值理性却空场。

胡塞尔追问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的基础是什么？他的结论是，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的基础其实是一片沙滩，我们在数量、量化地描述自然界，用数量、量化的尺度来判断、衡量人类社会的一切重要发展，人类进入了这样一种生存状况，这也是布拉格系列演讲的主题。

当下，中国人困惑于对自然科学与技术发展的贡献远远不如西方。中国人的科学创新能力是否存在？中国人对自然科学的进步能否做出真实贡献？这就要回答著名的“钱学森之问”，中国的科学教育和科研体制出了什么问题？科学人才如何培养？科学工作的价值目标在何处？这一切引发了此次报告会讨论的主题——人文与科学的对话。

科学来自哲学，科学是哲学的产儿，西方哲学产生了西方自然科学。“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中国人虚怀若谷、认真勤奋地学习西方科学，不知不觉间将其列为典范，并用西方科学的方法和标准，来判断中华民族对自然的研究成果，导致的结果就是中国传统的气候学、地理学、风水学、中医等，都不再被看成是真正的科学。

这引发了一个问题，是否应当以西方近代以来的自然科学为标准来衡量一切对自然界的研究？符合其标准的叫作科学，不符合的甚至被称为“巫术”，这是一个大问题。我们应当崇仰科学，但不能成为科学主义。

尼采说，“我们从事物中发现的东西，其实是我们预先塞到事物中去的，塞进去叫艺术和宗教，重新把它领出来，叫科学。”这句话发人深省。人类没有形成现今科学的时候，就已经和自然界打交道，所以要重新反思科学的基础和渊源在哪里，这对于当代人类重新摆正自己与科学的关系特别重要。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写：“科学通过工业日益进入人的生活，但它同时直接完成了人的异化。”应当说，人类与科技之间要重新建立一种自由的关系，而不是随着科技的发展，让其对人类的“统治”加剧。

西方自然科学如何突破 中国哲学可指明路

西方自然科学要求把所研究的自然状态放置到数学公式中去，如果不成功，这种新发现的自然状态根本不存在；如果成功，这个自然状态的奥秘才算被揭示。这是在说，数学的理性不仅是人类的理性，也是宇宙构造本身，这是西方自然科学最基本的特征之一。

中国有自己的科学，其来自于中国哲学。这个哲学的宇宙观，是阴阳五行学说——整个宇宙是阴阳五行之气的浩转流变。根据这种宇宙论，人体内五脏六腑都有五行属性，即肝属木，肾属水，脾胃属土，心脏属火，肺属金。

但金木水火土并不是化学元素，如果跟欧洲人这样讲，他们会吃惊：“人的肝是根木头吗？肺是一块金属吗？肾就是一包水吗？”这需要向他们解释，中国人所说的金木水火土是炁。炁该怎么翻译？Air、Gass，都无法准确表达其内涵，而按照中国哲学思想，炁就是大化流行。

科学在发展过程中，每一次遇到危机，总要求助于哲学。举个典型例子，哥本哈根学派领袖玻尔认为光既是波也是粒子，它们之间的关系是互补的，叫波粒二象性，这在欧洲物理学界引起了争论。1937年，玻尔到访中国，接触到道家哲学后，认为其可以支撑波粒二象性理论，因此大受鼓舞。回到国内，玻尔将家族族徽改为阴阳太极图，并用德语标注“对立即互补，阴阳对立，同时互补”。

这个例子说明，西方自然科学发展到今天，想要有所突破，一定要关注中国哲学。中国的物理学家也要有清醒的认识，一方面要具备西方哲学修养，才能更好研究西方自然科学。但是在关于自然界的基本理解方面，东西方思想要对话，并且互相启发。

哲学时代已到来 科学时代已结束

伽利略为什么被公认为近代物理学之父？回顾欧洲哲学发展历程，在自然研究领域有两个重要人物，一个是培根，一个是笛卡尔。培根反对经院哲学，主张从个别经验出发，一步步概括归纳成为科学理论，这就是实验和归纳原则。数学家笛卡尔在哲学领域发现一个根本问题——数学有自明性公理作为体系的出发点，哲学则没有。他认为应当改造哲学，建立起一种无可怀疑的公理。他提出了数学原则，即一切对自然状态的研究都应当以数学的理性来加以论证，论证成功便表明这个研究达到了结果。以上两大原则相结合，才有了近代物理学，其中代表人物就是伽利略。

这里，人们再度看到了科学的重大进展和变革，其思想源泉在哲学。那么，哲学为何会发生重大变迁？人类与自然界的关系为何会发生革命性变革，它的根源在哪里？关于这个追问，马克思给出了明确回答。

他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有这样一段话，“至于说生活有它的一种基础，科学有它的另一种基础，这根本就是谎言。”我们通常以为科学的进步取决于人类智力的发展，人类的历史生活另有基础，科学与人类的历史生活相脱离，马克思说这是谎言。

证据在哪？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说，“没有商业和工业哪来自然科学。”商业和工业，就是近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形成。它是人类社会生活中发生的一件大事，明确了人类物质财富怎样确认和计算。资本主义之前的生产目的，是使用价值的增多，叫感性的物质财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目的是商品价值的增值，叫剩余价值。它能够量化人类的物质财富，这种量化的前提是实现抽象化，把不同使用价值的感性特性抽象化，只讨论其交换价值，在此过程中也把人类劳动抽象化，把社会生活抽象化，把自然界抽象化。

量化地描述自然界，是西方自然科学的基本特征。这一特征是人类智力进步的结果吗？为何一定要将自然界量化？为何不对自然现象本身做一种实质性、非量化地探讨？当下这种探讨路径，是社会生活发展到目前历史阶段所做的选择。因此，马克思说“科学通过工业日益进入人的生活，但它同时直接完成了人的异化。”这种异化就是抽象化，于是技术作为人类的产物，它反过来“统治”人类。

如今，重新思考人文与科学的关系，重新思考这个时代，我认为，一个哲学的时代来了，一个宗教变革的时代来了，一个科学的时代已经结束，剩下只是技术上无穷无尽的所谓创新而已。

而我们所关注的，是中国人的科学创新能力，以及能否对自然科学做出自己的贡献。中国传统的自然科学在今天没有生存空间了吗？不，它仍然被生活实际所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