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英剧《达格利什》:把解读凶手的乐趣交给观众
播到第二季的英剧《达格利什》(Dalgleish)有其过人之处。它以每季六集,两集一个案子的体量,展开人物纷繁的推理世界。
《达格利什》第二季海报
主角DCI亚当·达格利什(博迪·卡维尔饰)是苏格兰场的资深警探,英国小说家P.D.詹姆斯用尽全部职业生涯塑造的角色(1962-2008)。低调、温柔,达格利什是英伦绅士,也是一位诗人。但他从不会在探案过程中,做出任何与诗有关的暗示。
他是诗人,因为别人告诉我们他是,而且是相当不错的一个,得到国际大奖的提名,书商要给他做全球巡回签售。他的诗意,从演员忧郁的眼神中流露出来。达格利什对一生见到的人性丑陋厌倦,终于在最后一个案子里冲着嫌疑人爆发。他又如此惧怕深渊,不敢放下警界的工作投入诗歌的世界。虽然前者充满恶魔,后者是精灵的领地,他宁愿留在恶魔这里,也不敢割断绳索,唯恐坠入精灵飞舞的无底深渊。
DCI/诗人亚当·达格利什
《达格利什》使人耳目清亮。它喜欢给人物特写,放大他们的表情。很多时候,观众盯住一双蓝眼睛,看着它们左右转动,惊恐、虚张声势、怨恨交替闪现。女演员的脸像一张精美的和纸,一戳就破。
导演很会选演员。演员对这部剧来说不仅仅是演绎推理情节的棋子,他们就是谜团本身。人心最难解。推理作品和现实中案件的最大区别在于,推理小说给人确定性。无论案件如何不可思议,在给定的篇幅中,总有答案在尽头等你。凶手的动机将被解释清楚,每个登场人物暗怀的鬼胎,也将一一交代。产生谜团是为了消除谜团,在混乱的世界提供令人安心的确定。
《达格利什》不一样。结构上讲,它属于《探长薇拉》(Vera)一派的英伦推理剧。警探追踪线索,各路人物登场。每个人都和凶案有染,他们隐瞒真相,混淆视听,推卸责任,也常怀着悲痛。尽管凶手可能只有一个,这群人就像阿婆笔下《东方快车谋杀案》的诸君,每个人都向死者捅过一刀。话又说回来,第二季中的每个死者都不是羔羊。他们是周围人的眼中钉,在另一个宇宙,说不定也是放箭伤人的主。
这部剧,向人类的复杂心理致以敬意。到了什么程度呢,它为人物心理,留下大团的想象空间,有时隐藏凶手的动机,有时留白某个角色的心理。种种迹象表明,演员表现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因为知道水下的巨大存在,《达格利什》可以定心观看,不必考虑快进。
对泛滥的心理罪案剧的一点意见是,犯罪心理总是被摊开奉呈给观众。所有细枝末节都与心理一一对应。编剧满怀着信心,认为人心就是如此,展开的画卷再长,也不过一幅清明上河图,秘密都在纸上。
现实犯罪中,有太多的凶手死也不愿透露真实动机。因为动机太阴暗,令自己难堪;或是隐晦到连自己都无法察觉,费尽心思编造一个又一个版本的动机,说服到自己也信了,把真实动机(或许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永远埋葬。
谋杀令人着迷。有时被摆到与艺术等高的地位,就是因为它饱含的激情、思虑、死亡和隐秘的人类心理,每一样都能和艺术一样,掀起情感的波澜。
第二季的第二件案子,从头到尾都没有交代凶手的动机。达格利什的女副手凯特(卡利斯·皮尔饰)知道是他,观众也知道。彼此心知肚明,因为这个人物看起来就很变态。问题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杀死收留自己的阿姨,大律师为他打赢官司,无罪释放,他又要杀死律师?细节就在那里,很少,考验观众的能力。
如果对人性的阴暗面够了解,编剧什么都未说明的情况下,也能拼凑出他的动机。这些动机,恰好是凶手本人最不愿说出口的。他悲惨的身世和超强的自尊,自卑和自负的不幸结合,使他不能容忍对自己的任何轻视。有障碍的人格,用谎言吐出泡泡的壁垒。如此不堪一击,因此格外敏感。谁要是胆敢戳穿谎言,或是对它有些微怀疑,就必须死。
这是我作为观众的解读,你也会有自己的解读。乐趣就在这里,远胜过编剧派一个角色,把这些解读念给我听。
达格利什和女副手凯特
第二季的三个故事中,还有许多这样的神秘之处。倒不一定是隐藏的动机。也可以是第一个案件中,美人多米尼克(玛格丽特·克鲁尼饰)站在高处,对着正在向达格利什坦白罪行的情人说的唇语。她骂他傻瓜,警告他“不要说”。在这起情感谋杀中,她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个美人,就像莫妮卡·贝鲁奇在《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因为太过耀眼,和平庸、道学的环境格格不入,互相敌视。
美人多米尼克
第三个故事里的女继承人、女校校长凯洛琳(米歇尔·邓肯饰),也让人移不开眼睛。每一根链条中,她都是重要的一环。在她担任的各个角色中——校长、姐姐、性俱乐部主要成员,她真真假假地投入感情;她和达格利什调情。但是很难判断,她的哪滴眼泪出自真心,哪一滴是情势所迫。
在身边两位强人女性长辈的压抑之下长大,凯洛琳学到她们的形,成了一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那两位真正的强人则死不悔改,强硬到底,公然蔑视后辈的软弱和不中用。从凯洛琳和女学生之间短暂的交手,可以推测出她自己的成长。一个寒噤,暗示她的防线将溃。
女继承人/女校长凯洛琳
第一个故事里的小姑娘,想用巫术置人于死地。她那么天真,以致得知施咒的对象死亡,以为自己真是凶手。她对父亲真挚的情感,和骨子里的邪恶存在于同一个人的身上。小姑娘似螳螂的三角脸,让人怜悯她又害怕她。
这部剧还有一种隐含的色彩,指出整体环境的苦闷。每宗案件的受害者,都是自身环境里的异类。他们挑战权威、规则或者意识形态,在被杀死之前早已被周围人憎恨。每个故事里,也都有那么一两个人物,即将失去房产,在山雨欲来的恐惧中打颤。
《达格利什》所描绘的中产阶级社会,充满了不安全感。人人为保住自己的所有而努力,热衷于排挤非我族类。整体上,他们虚伪、庸俗,令人窒息。达格利什唯一失态发飙的对象,正是这一类人的缩影——凯洛琳。至于引他失去自制力的因素中,是否包含凯洛琳对他的吸引力,我们只能从爱慕达格利什的凯特眼中,感受到情感的剧烈波动。
至于案件本身,并不算十分精彩。普普通通的容器,搭配以上暗涌,也能酿成一碗美酒。
“(软弱的)年轻一代,挥霍了我们许诺给他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