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甜醅记
早晨下楼,去北园子颇有名气的早餐店买凉粉。回来的路上,见一老妪,坐在建行门口的台阶上,眼前摆着一担甜醅。她很有节奏感地叫卖着:五月五的甜醅子,一担卖光了,又是一担。这样的广告语多质朴啊,还别出心裁。我停下来,买了一碗。生活到底是多么局促,要不是这样的偶遇,我差点都忘了今天是五月五。
天水乡下,不说端午节,只说五月五。
这一天,是要吃一碗甜醅的,倒是粽子可有可无。老家不产米,米是金贵之物,粽子哪能随便吃到呢。记忆里,五月五的前几天,母亲就开始早早准备。甜醅的原材料,就是本地产的小麦,加了酒曲,发酵而成。说起来这么简单,但也是要有点技术的。先把小麦在石舂里去皮,洗净,浸泡一夜,再上火煮。这个过程中,要坚持猛火烧、小火焖,煮至七八成熟,差不多等麦粒露出白嫩饱满的麦仁,才算煮好。当然,火候也很重要,煮得软了,一发酵就成了汤水;煮得硬了,吃起来像嚼石子,没有软糯之感。乡民们广为流传的秘诀,是麦粒煮开了花,就刚刚好,疏松而不烂。
煮好麦粒,离甜醅,还差一把酒曲。
晾至常温的麦粒,拌上酒曲,做法和醪糟米酒仿佛,装进洗得干干净净的瓷盆,密封,发酵——有时,母亲还会在上面铺一层核桃树叶,绿绿的,再密封。她一边铺一边说,这样就更香了。母亲做甜醅,很认真,比如瓷盆子洗了一遍又一遍,还要放在院子里晒一晒;再比如放多少酒曲,母亲虽然经过多年尝试,还要谦虚地请教邻居,几碗麦子多少酒曲,她才了然于心。一只瓷盆,母亲像照顾孩子一样,细心又认真,手头没啥活了,就左瞅瞅右眺眺。有一年,天气冷,她就找出旧毛巾、旧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生怕它被冻坏了。
三四天过后,甜醅就好了。
一盆放在炕角待好的甜醅,被母亲看管得很严。那些年,物质匮乏,几乎没什么零食的我们,怎能不流口水呢。每天放学,都会盯着瓷盆子问母亲,甜了没?而她视若珍宝,生怕我们急不可待地揭开盖子。最惊艳的场景,当然是盖子打开,一股浓烈的酒香味扑鼻而来,弥散在整个房间。麦粒软糯香甜,底下的汁液如蜂蜜一样粘稠,又如琼浆一样酒味醇芳——也难怪甜醅还有酒醅的别名,“醅”者,未过滤的酒。甜醅的酒香味,比果酒醇厚,比醪糟米酒浓郁,小孩子吃几口,也会脸红。据说,天水人善饮,酒量就是从小吃甜醅练出来的。
五月五这一天,邻居们相见,也要互相打听一番:
你家的甜着没?
甜得很。
唉,我今年没做好,酸了。
……
时隔多年,这样的对话我总能想起。我还能想起顽皮的我们插完柳梢奔跑在杨家岘的街道上哼唱过的古老谣曲:
甜醅甜,
老人娃娃口水咽。
一碗两碗能开胃,
三碗四碗顶顿饭。
是的,吃一碗甜醅,也会顶一餐饭的。
去年,我和一位博士朋友谈起甜醅,她的解释是,麦粒里的淀粉被分解成葡萄糖,蛋白质分解成氨基酸,少量的酵母又将葡萄糖转化成酒精,这就是酒香和甜的理论依据。我却听得一头雾水。她还说,什么时间启封,跟温度、气候很有关系,也直接影响到甜醅的口感。记忆里,不管母亲做的甜醅甜不甜,都会吃光,一粒也不浪费。父亲对此的解释是,西北苦焦,好点的麦子拿去磨面,差点的就得想些办法,发酵了吃,这才有了甜醅。
是啊,敬惜粮食,是每个大山里的人最高的生活法则。
□叶梓
(兰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