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民族东迁的英雄壮歌 武威高昌王世勋碑解析

一曲民族东迁的英雄壮歌 武威高昌王世勋碑解析

站在武威永昌府遗址上放眼四望,七百多年前曾统摄河西的大元故路,即元代的永昌府遗址,经过六百多年的风雨沧桑,城内宫殿早已荡然无存,映入眼帘的只是一片废墟,连残垣断壁的影子都难以寻觅。据耆旧们回忆,20世纪50年代以前,永昌府城垣还基本保存完好,城墙用黄土夯筑而成。

据有关史料记载,永昌府故城南北约二里许,东西一里半,城周七里;坐北向南,开南门一座,城南门额上方镶嵌着砖雕“大元故路”四个大字,笔迹苍劲有力,出自名家手笔。城内元代遗存有正钦宫,东为碉楼墩,西为皇姑墩,北为月墩,南有府城隍庙等建筑。

在永昌府城中,最豪华的府邸当属西凉王(永昌王、荆王)府。在永昌府城垣内外周围,还有几个规模较大且富丽堂皇的王府和贵族府邸,如高昌王府、西宁王府、凉国公府、汪国公府、元初四杰之一的赤老温后代子孙府邸和地方最高长官公署永昌路达鲁花赤府等。

高昌王府中还有凉州历史上著名的花园——葡萄园、镇国寺等。达鲁花赤是官职名称,相当于我们今天所称的长官或首长的通称,掌握地方行政和军事实权,是地方各级的最高长官,一般由蒙古人担任。

1368年元朝灭亡后,凉州的政治中心又回到了凉州老城,当时称为“凉州卫”,清朝称为“凉州府”,原来显赫一时的永昌府城垣也就被当地群众逐步拆除。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文物普查时,在永昌府故城遗址所在地永昌镇居民住宅区发现了一段仅存几米长的城墙,残高5米,厚4米。当年的“大元故路”及王公府邸——也只有这段默默肃立的残垣断壁,诉说着它当年的辉煌和沧桑。但保存至今且基本完整的两大碑刻—— 《亦都护高昌王世勋碑》《大元敕赐追封西宁王忻都公神道碑铭》,见证了高昌回鹘与蒙古元朝的百年沧桑。

高昌王和西宁王墓,位于武威市凉州区永昌镇石碑沟村。碑刻记载了回鹘(回纥)在河西居住和发展的历史,填补了《元史》和《新元史》的空白,是研究两大家族及回鹘史、河西多民族史的珍贵文献文物资料。 2013年,“高昌王和西宁王家族墓”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遗址已有当地政府立碑保护。

一、蒙元早期的几位大汗与阔端

窝阔台 (1186—1241),元太祖成吉思汗的第三子,蒙古帝国第二任大汗,1229—1241年在位,庙号太宗。他继续父亲成吉思汗的遗志,扩张领土,南下灭大金国,派大哥术赤次子拔都(成吉思汗之孙)远征欧洲,大举进攻罗斯诸国,克基辅,全歼波兰、日耳曼联军,陷匈牙利王国都城佩斯,兵峰直达伏尔加河上游。窝阔台在位期间,疆域版图扩充到中亚、东欧和中国华北地区。同时,任用契丹人耶律楚材为中书令,采用汉法,并开科取士,重用中原文人,奠定了后来元朝的基础。

贵由 (1206—1248),窝阔台的长子,蒙古帝国第三任大汗,1246—1248年在位,庙号定宗。早年参加对金作战,又和拔都西征欧洲;1247年,吐蕃归附蒙古帝国。贵由执政前,由母后乃马真氏把持朝政,政治日趋腐败。执政后,因缺乏作为可汗的能力,加之体弱多病,不能勤于朝政,使得母后造成的那种“法度不一,内外离心”的局面愈演愈烈,在位不满两年即病亡。

1249年,在以拔都为首的蒙古宗王的支持下,成吉思汗第四子拖雷的长子 蒙哥 (元宪宗)被立为大汗。从此,蒙古大汗的宝座从成吉思汗第三子窝阔台家族转移到了成吉思汗第四子拖雷家族。蒙哥即位后,主要致力于攻灭南宋、大理等国,于1259年病逝于重庆合川钓鱼山。之后由托雷第四子,即蒙哥四弟 忽必烈 (元世祖)即汗位。1271年,改“大蒙古”国号为“大元”,1272年迁都元大都(今北京)。随后,举兵南下,直至1279年灭南宋。忽必烈是大蒙古国的末代可汗,同时也是元朝的开国皇帝。

阔端 (1206—1251),成吉思汗之孙,窝阔台次子,军事家、战略家。窝阔台即位,阔端任西路军统帅,册封凉王(亦称西凉王),受封西夏故地以及青藏地区,开府凉州(1246—1251年),管理甘、青、藏、川、宁夏和内蒙西部、新疆东南部、陕西部分地区。随着蒙哥即汗位,蒙古大汗从窝阔台家族转移到拖雷家族,对窝阔台家族影响较大。因阔端一向与蒙哥和善相处,未参与窝阔台汗家族与蒙哥争夺汗位的斗争,未受到株连,仍保有原封地和自己的军队。但却失去了管理吐蕃事务上的大权,藏地的经营大权也归于忽必烈。蒙哥汗元年,享年四十六岁的阔端英年早逝,其后裔居于凉州永昌镇,拥有自己的兀鲁思(蒙古各汗王的封地)。

阔端一生最辉煌的高光业绩莫过于他与西藏萨迦派宗教领袖萨迦班智达在凉州举行的 “凉州会盟” ,亦称“凉州会谈”,正是这场蒙藏大会,标志着西藏地方从此正式划入中原王朝,成为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著名的意大利藏学家杜齐认为,“在阔端手里,蒙古第一次有实效地占有了藏地。”这个蒙古实际上就是后来的元朝中央政府。

元太宗窝阔台在位时,将凉州分封于次子阔端。阔端卒后,其王位和封地由第三子只必帖木儿继承。只必帖木儿在今永昌镇地界筑新城,于元世祖至元九年(1272)建成,赐名永昌府。至元十五年(1278),元朝在永昌府设立永昌路,降西凉府为州,所辖范围包括今凉州、永昌、永登、古浪(含天祝)、民勤等州县。只必帖木儿镇守西凉府、永昌路长达60多年,卒后,阔端子孙一直世袭西凉王(永昌王),直至王位无人继承为止,但永昌府作为凉州的政治中心一直延续到1368年元朝灭亡。至此,活跃于河西一百余年的阔端家族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关于《亦都护高昌王世勋碑》

碑文撰于元文宗至顺二年(1331),帖木儿补花于元顺帝元统二年(1334)前往凉州扫墓时树立。碑正面为汉字,背面为回鹘文。该碑在元朝灭亡后的相当一段时间,还保存完好,《五凉全志》《凉州府志备考》《武威县志》《永昌县志》都有记载。大约在清末不知何故埋没于地下,后被当地群众挖出,将上下两段凿为石磨,仅存碑额和碑身中段,造成残断碑刻,殊为可惜。1933年秋天,在武威县永昌乡石碑沟村发现此碑;次年腊月,武威名士贾坛、唐发科、赵士达将其移置于设在武威文庙的县民众教育馆,并在碑侧镌刻此碑的发现情况及碑文出处:“此元《亦都护高昌王世勋碑》也,为虞仁寿集奉敕撰文,康里文忠巎巎书丹,赵文忠世延篆额。三公皆元代名臣大儒。而康里字体遒劲峻整,在率更清臣之间,洵可宝也……夫是碑既遭摧残,又复湮没,不幸甚矣……愿后之学者永护惜之,以存国粹,岂第为一乡荣光哉。”

高昌国为西域古国,位于今新疆吐鲁番盆地一带,最初是汉族建立的佛教国家。公元9世纪中叶回鹘西迁,其中一支占据唐朝西州地区,建立高昌国,史称“西州回鹘”或“高昌回鹘”,居民主要从事农牧业。13世纪初叶,高昌王在经历了多种变故和洗礼后归附蒙古,其族裔历经千难万险来到凉州永昌定居。正如碑文所言:“自是国多灾异,民弗安居,传位者数亡。”“予有世臣帖木儿补花,自其先举全国以归。”“巴尔术阿而忒的斤亦都护在位,知天命之有归,举国入朝。太祖嘉之,妻以公主。”此后,又从征河西、围宋合州、攻钓鱼山、还军火州,都哇等率兵12万围攻火州,最终定居凉州,“遂留永昌”。内附后,历代亦都护(高昌王的回鹘名称)基本上以永昌为治所,朝廷赐给金印,遥领原高昌国,高昌“王印行诸内郡,亦都护之印则行诸畏吾而之境”。高昌国后为元朝直辖地,14世纪20年代后并入察合台汗国。碑文比较完整地记述了回鹘高昌王家族的历史,特别从巴而术阿而忒的斤到帖木儿补花六世效忠蒙古及元室的功勋事迹,充溢着一股英雄豪气。 此碑由元代“儒林四杰”之一的著名诗人、学者虞集撰文,元代大书法家康里巎巎(náo)书写,奎章阁大学士、凉国公赵世延篆额,号称“三绝”碑,历史价值、艺术价值极高,是研究回鹘源流及维吾尔族历史、回鹘文和书法艺术的第一手资料,向为学界重视。

亦都护,7世纪定居今新疆北部吉木萨尔一带的拔悉密部统治者的称号。12至13世纪时,高昌回鹘首领也称亦都护,意为“幸福之王”或“神圣的陛下”。一说系借用汉语“都护”一职,词首加“亦”组成。高昌王是高昌回鹘首领的内地封号,一直延续到元朝灭亡。

帖木儿补花(?—1351),回鹘族,永昌路(今武威市)人,元代名相,嗣为亦都护高昌王。大德年间(1297—1307),娶阔端太子的孙女朵儿只思蛮公主为妻。至大年间(1308—1311),与父亲纽林的斤一同入觐元武宗,先后任职中奉大夫,领大都护事、巩昌处都总帅达鲁花赤。延祐五年(1318)其父死后,继爵畏兀儿亦都护、高昌王。至治年间(1321-1323,)统领甘肃诸军。泰定年间(1324-1327),召入内地,统兵镇守襄阳,不久升为湖广行省平章政事。天历元年(1328),被元文宗召至京师,任知枢密院事;次年,掌中书左丞相、御史大夫等军国重事,于是将畏兀儿高昌王、亦都护一职让给弟弟篯吉担任。帖木儿补花后来被丞相脱脱请旨诛杀,在凉州历史上留下了一位回鹘族悲情宰相的形象。

、关于《大元敕赐追封西宁王忻都公神道碑铭》

碑立于元顺帝至正二十二年(1362),正面为汉文,背面为回鹘文字。碑存武威市永昌镇石碑沟村,碑文收入《凉州府志备考》《陇右金石录》《武威金石志》等文献。

元太祖铁木真(成吉思汗)起兵的第四年,畏吾儿国主巴尔术阿亦都护举国归附,后随太祖征战四方,有大功于蒙古和元室。当时,高昌王的部将、忻都之父阿台不花“气刚力勇,临难不变”,率部离开政治中心火州(今吐鲁番),随纽林的斤东行至甘肃武威北乡一带,“行次永昌,相其土地沃饶,岁多丰稔,以为乐土,因定居焉。”因其地繁荣昌盛,故名“永昌”。为嘉其功业,皇帝以公主妻之,后与皇族世为婚姻,且富贵不绝。

该碑叙述了斡栾父亲忻都(西宁王)及其先辈“辅翼其主,来归我朝;居官治世,克尽乃职;兴利去害,屡献嘉谋”的主要事迹和丰功业绩,部分人物与《高昌王世勋碑》相一致,所述历史事实也基本相同,二碑内容可参照理解。此碑由元代名臣、中书参知政事危素撰文,集贤殿大学士、滕国公张璂书丹,中书参知政事陈敬伯篆额,学术价值极高,对研究我国古代少数民族历史,特别是回鹘族的起源流派,汉族与蒙古、回鹘族之间的关系,以及元代文学、书法、雕刻艺术等具有重大意义,是我国古代多民族团结融合的历史见证。

西宁王忻都(1272—1331),回鹘族,北庭名族。祖上几代曾为高昌国显官,入元后历官奉训大夫、礼部尚书,封范阳郡公,追封蓟国公、西宁王。忻都之子斡栾,曾任枢密同知、中书右丞、中书平章政事(副宰相)、左丞相等职。期间,恰逢元末农民大起义,天下大乱,其家族事迹难以稽考。

关于高昌王、西宁王墓葬位置,学术界纷说不一。墓葬与碑刻,特别是神道碑一般处于同一区域。著名考古学家宿白先生在所著《藏传佛教寺院考古》中说:“永昌路城明清置永昌堡,现名永昌镇,镇内王宫城址近代犹存,城南2公里石碑沟,有火州畏元儿(高昌回鹘)君臣墓葬,墓冢已不显露。”石碑沟,顾名思义,即石碑所在地,按惯例亦为墓葬所在也。

据有关史料,此处另有《凉都公搭搭父行台中丞远都巴儿墓刻》《孙都思氏世勋碑》,无异是“火州畏兀儿(高昌回鹘)君臣墓葬”之处。当然,要真正落到实处,必须依据科学的考古发掘及其报告。

四、结 语

“暗淡了刀光剑影,湮没了黄尘古道,荒芜了烽火边城……历史的天空闪烁几颗星,人间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一座古城,两通碑刻,凭吊历史,往事如烟。两通石碑,一段城墙,见证着那段遥远而又近在咫尺的辉煌。历史的风尘已经湮没了昔日的辉煌,一段充满英雄豪气的历史、一组驰骋纵横的英雄雕像,刻在了一段几米长的城墙和数通石碑之上。

《高昌王世勋碑》《西宁王碑》,这两通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所记载的那段波澜壮阔的时代风云,是一曲回鹘民族东迁的英雄壮歌,也是一段中华民族的先辈们在金戈铁马、刀光剑影下开疆拓土的奋斗历程。如今,它已成为中华民族团结融合的见证,进行民族团结进步教育、传播民族历史文化的重要基地。

(碑文见王其英编著的《武威金石志》,天津古籍出版社,2020年8月)

作者简介 王其英 甘肃省武威市人。1982年1月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长期从事教育和党政工作,曾任武威市凉州区政府办主任等职务,兼任《武威市志》总编。已编著出版《武威金石录》《西部明珠凉州》《可爱的凉州》《凉州历史文化散论》《历代咏凉诗选析》《武威特色文化述要》《武威少数民族述要》(合著)《武威金石志》等多部著作;参编、修订、通稿地方志和地方文献资料20多部,在报刊发表文章数十篇。荣获甘肃省地方史志先进工作者、全国关心下一代工作先进工作者。

来源:凉州文史探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