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樊锦诗《我心归处是敦煌》|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相识未名湖
我和老彭是大学同学,我一直叫他“老彭”,因为他年轻时白头发就多,我心想这个人怎么年纪轻轻就这么多白头发。
樊锦诗与彭金章
他和我们班同学的关系都很好,但老彭对我格外照顾,可我对恋爱非常迟钝。
有一年夏天,他买了一块手绢送给我,大概是因为他看我用过白色、蓝色的手绢。但是我一看他送的手绢,上面有绿点点和红点点,我既觉得他对我很关心,又觉得这手绢实在是俗气。
少女樊锦诗
有一天,老彭突然对我说:“我想带你去我大哥家。”我心想,女孩子不能随便去人家,但是他提出要带我回家,我就知道他的心意了。
彭金章
相爱珞珈山
我和老彭之间没有说过我爱你,你爱我。毕业分配后,老彭去了武汉大学,我去了敦煌。
1965年秋天,老彭主动来敦煌看我。那些日子,我们俩无话不说,一直说到深夜还觉得有说不完的话。
但是关于我们的未来,谁也不敢轻易触碰。
两个人相距万里,难道将来的每一天都要承受这种两地分离的痛苦吗?如果病了呢?如果需要人陪伴呢?如果有了孩子呢?
1965年 樊锦诗与彭金章在莫高窟合影
他回武汉的时候,我去送他。老彭拉起我的手,轻轻地对我说了一句:“我等着你……”我流泪了,我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我就一直怔怔地看着汽车开走,前方是他的路,背后是我的路。虽然他说“我等着你”,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了我他的心意,但是我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舒坦一些,好像有什么东西梗在我的喉咙口。这是我所期盼的,又是我所无法承受,无法给予回报的。
1967年元月,在兄嫂的安排下,我到武汉去找老彭。
和老彭合住的那位同事当晚把房间让了出来,给我们俩当新房。我们就这么结婚了。
樊锦诗与彭金章的结婚照
为什么我们俩经过风风雨雨,还能够不离不弃?我觉得那是因为我们就是那个时代的人。我们从来不会说“我爱你”,我们就是把最好的东西给对方。老彭知道我喜欢他,他也从来不给我说狠话,也不愿意抛弃我这个人。
我们第二个孩子是在武汉出生的,老彭把我们照顾的很好,我坐完月子就回了敦煌。老彭又当爹又当妈,辛苦可想而知。
樊锦诗与彭金章的两个儿子
1986年,老彭做出了调来敦煌的决定。老彭说:“我们两个人,总有一个要动,那就我走吧。”
其实,如果老彭不松口,最后肯定是我妥协了。如果他不提出,如果那时候他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也许我就去了武汉,因为我绝对不会因为工作放弃家庭,甚至离婚,我没有那么伟大。
他做出了让步,他知道我心里离不开敦煌。如果没有他的成全,就不会有后来的樊锦诗。
彭金章老人回忆此事
相守莫高窟
等到我们一家真正聚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是1986年了。
我有一句话跟好多人说过——我们家的先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一般的家庭都会因为这个问题解决不了,最终散了。但是他为我做了让步。
遇上了老彭这样的好人,是我一生的幸运。
樊锦诗老人的“告白”时刻
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他。这一生都是老彭在照顾我。其实他不太会做饭,但只要他做,我就说好吃好吃。
老彭这一生不容易。小时家境贫困;娶妻生子后,两地分居,家也不像个家;自己开创的考古专业为了我而中途放弃;还没等享受天伦之乐,晚年又得了重病。
樊锦诗一家合影
他2017年第二次生病,来势凶险,发展迅速,是晚期胰腺癌。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心里还是想不通,他怎么会得这个病?像他这样好的人不应该这样不幸啊?
老彭特别坚强,但他也没有叫过一声痛。我心里明白,他正在一天一天慢慢离我们远去,直到最后看不见。
有一天,我轻轻摸他的额头,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抬起身子,把我搂过来吻了一下。他昏迷后,我大声叫:“老彭!老彭!老彭!”
我一叫,他就流眼泪了。听说人弥留之际听觉是最后消失的,我想他应该是听到了,那是中午12点。
一个月后,我又回到了敦煌。一切都是老样子,只是我的老彭不在了。
来源:节选自樊锦诗《我心归处是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