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墩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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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赵墩散记

梯田

有一句话说,庄浪梯田看赵墩。赵墩的梯田最有代表性。尽管外地人来这里,在观景台上瞅一瞅,望一望,会说,比不得广西、云南的。可是不管哪里的梯田,都是祖辈们一镢头一镢头挖出来的。在赵墩乡大庄村,有梯田模范县第一村纪念碑,有梯田实物纪念园,在这个全县第一个实现了梯田化的村庄,听着一个个故事,仿佛翻开脚下的泥土,还能看到他们风雨中弓着的背影。

试着把一把老镢头高高举起,向着干硬的黄土深深地挖下去,尘土飞扬,乱石四溅,挖一下还可以,挖两下也无妨,但是挖上数百上千下,挖无数下,就很无聊无趣甚至颇不人道了。有人说,梯田是血泪史,机械化还没实现的时候,不该以命相搏。这是人本主义的立场,但是田不果腹,不搏就是死,一搏尚能绝地求生,何不一搏呢?穿过纷扬的黄土,我看到一些灰头土脸的人,一下一下抹着汗,不时对着冷酷的苍天喊几嗓子,或者扯开喉咙唱一首粗粝的歌。有时候干脆丢了镢头,一屁股坐在石头上,闷着头抽烟,难怪今天我走过梯田的青草间,尚能嗅到淡淡的烟草味。

背驼下去了,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头发一点点变白,以秋霜染树的凛冽,一个又一个身影彻底与大地水平下去,撒手丢了家把,光净净来,带一身伤走,化为泥土,悄无声息。大庄村的纪念碑上虽然留着他们的名字,但是岁月早已模糊了一张又一张的脸,他们变成了一阵来去自由的风,没有人能记住一阵风。我抚摸大庄村口那个刻满名字的纪念碑,手指颤抖,他们一个个都很陌生,不只对我,对所有现在的赵墩人,一样陌生。

一层一层的梯田,一层一层的年轮,一辈一辈地代替它们的主人活了下来,有人远远一指,爷爷在那里,外公在那里,太爷在那里……梯田已经和他们的生命融合在一起。当炊烟在屋顶升起,婴儿破涕为笑,牛羊在山坡上安静地吃草,鸡鸣犬吠声一阵接一阵传来,来去自由的风都知道,在他们还未变成风、第一次举起镢头的时候,就已经为未来的村庄安排好了这样一种充满烟火气息的仪式。

暮春时节,新树尚未长高,叶子刚刚抽枝,草还在脚下,正是梯田棱角分明、层次凸显的时候,我走过凤凰山,走过堡子沟。我看到先是一大片的梯田,逆着河走,行至中途,分出一道一道的岔儿,横逸于山的夹缝,在山的怀抱里,一级一级地往上延展。当我站在高庙山,远远地望着,它们便变成了线条。这些长短不一的线条,曲折,迂回,画出不同的弧度,由粗变细,由硬变软,由干燥变成潮湿,以一种慢条斯理的节奏,从不同的方向飘向远处的山头。一座座山头,与天贴在一起,仿佛展示着人世流离,岁月安稳。

绿色

雨是绿里孕育的。

赵墩十年九旱,雨十分金贵。绿带来了雨,赵墩气候的变化与满山成片的绿有关。雨落下来了,雨忽然大起来了,山沟、路边的洼地和梯田之间的水渠里,一时间到处都淌着水,水让绿更绿了,绿让水也绿了。

凤凰山的花开得很大很大,祖辈们是在山上开田,安稳带着人在山上绣花,就像祖辈织好了一块上好的布,现在需要着色、鎏金、烫花一样。安稳在春天的凤凰山上绣了一朵大大的花,站在另一个山头上,坐在飞机上,就能看见这朵美丽的花。

赵墩就是这样绿起来的,树木起来了,草也跟着闹,一山一山,满山满山,一根根绿带紧紧地勒住山沟,随便站在哪里,都能看到黏稠的绿越过田埂,被风追赶着,像爬楼梯一样一级一级攀上山顶,然后是反过来,一到秋天,大把的金黄从山顶倾泻而下,一直泼向山脚的河边。这其中,年年多添了些苹果树,先知先觉的,就早早绿中透红地炫一些苹果出来,正如他们“吹嘘”的那样:山顶乔灌木戴帽,山间梯田缠腰,地埂牧草锁边,沟台果树围裙,沟底坝库穿靴。

在他们眼里,山地这时候,已经是一个戴着太阳帽、裙带飘飘、靓靴挺拔的窈窕女子了。

党员

刘永珍是个老党员,年轻的时候,在赵墩乡政府当干部,退休了,养成多年读报纸、看新闻联播的习惯,时隔这么多年,跟他聊天,没有一点隔世感。他坐在自家的院子里熬茶喝,耳不聋眼不花,不像个快八十岁的人。听他说起过去的事,包括修梯田,都是云淡风轻的口气,给人一种世事通透的感觉。他说,看病、住房、上学……这些一个人活着最基本的事有人操心,那是跌到福窝窝里了。他老汉活了七八十年,从前就没见过这样的事。

虽然他的头发已变成了麻灰色,手上也点上了黑斑,但是整个人收拾得清清爽爽。乡干部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刘永珍老汉一样懂得感恩,也有一些好吃懒做的人。当年修梯田,说穿了还不是苦日子逼的。说起来这个话题就有点大,移民搬迁,养牛,栽果树,甚至自来水入户,也都有人抵触,百人百性,山高水低,也是难免。但是刘永珍是党员,而且是个不忘初心的老党员,他的话有人听,在劝说未完成义务教育的孩子返学、动员村民移民搬迁等工作中,是乡上的“靠山”呢。

走出村庄,我看到一棵老树在硬硬的阳光下挺立。当绿意满山的时候,赵墩想着法儿想让更多的人来,生态美丽的赵墩,要的不是寂寞,而是乡村振兴的美好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