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登文学高峰:《凉州十八拍》对中国文学传统的坚守

攀登文学高峰:《凉州十八拍》对中国文学传统的坚守

原标题:【文化视点】

回归传统 攀登新时代文学高峰

——叶舟长篇小说《凉州十八拍》启示录

祁连风光 郁 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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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勤摘星小镇 郁 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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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安堡 郁 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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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应红

2022年7月,由中国作协牵头,联合全国重点文艺类出版社和文学期刊、图书公司、影视公司、网络文学网站以及文化类网络平台共同参与的“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简称“计划”)及相关活动在湖南益阳正式启幕,包括《凉州十八拍》在内的19部作品荣登第一批支持名单。对此,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书记处书记李敬泽认为,其“最大的意义在于让我们以更宽广的视野看待精品力作的生产和传播,让我们在复杂的变化中合力建设新时代的文学生态”。不言而喻,在新时代的文学发展史中,这一“计划”的实施,无疑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笔者尝试从中国文学的文体杂糅、“博物”品格、“写意”特点三个基本的传统出发,结合《凉州十八拍》这一小说文本来探索新时代文学攀登高峰的可能性路径。

文体杂糅是中国文学传统的外在表征。就中国文学的实际情况而言,文学体裁大致可分为诗与文,而文又是脱胎于诗,如汉赋、骈文、小品文、曲本等都闪现着诗的影子。具体到作品,诗文同体的例子比比皆是,如《刺世疾邪赋》《归去来兮辞》《滕王阁序》等。从宋词到元曲再到明清小说,从文本形式的外在特征来看,可以视为诗与文彼此相融、杂糅共生的一个发展过程。这种诗文同体的集大成者当属《红楼梦》,在《红楼梦》中,几乎涵盖了中国文学所有文类,如诗、词、曲、赋、歌、铭、诔、联、偈、令等,可谓“文备众体”。这种文体杂糅的文本形式,既显示出作家本人的文学才华,同时也表征着作家对中国文学传统的坚守。

回归中国文学传统、展现中国文学特色,就应该倡导这种诗文兼备的文本形式。可喜的是,长篇小说《凉州十八拍》让我们看到了作者杂糅诸体的努力。在这部大体量的作品中,作者将地方小调、歌谣、古诗词、曲文、对联等文体有机融合,不仅丰富了文本的表现形式,也增强了小说的文化内涵。例如在第八十五节中,顾山农和妻子权达云翻看朱先生的《苦主斋诗抄》时,作者连续填了两首词——《蝶恋花》《满江红》并撰写了一副对联:泪酸血咸,悔不该手辣口甜,只道世间无苦海;金黄银白,但见了眼红心黑,哪知头上有青天。可以说,两首词和一副对联的植入,不仅增强了叙事场景的生动性、真实性及文本语言的简洁洗练和古朴典雅性,而且这些极具哲学意味的诗句也提升了故事内容的思想性。这种文体兼备的另一个方面在于,叶舟本身就是一位才华卓越的诗人,在小说的写作过程中,他将自己的诗句情不自禁融入小说的语言中,在《凉州十八拍》中如“大地醍醐,山河自有主张”“德润人心,法安天下”“求百世之荣,不如免一事之辱,邀千人之欢,不如释一人之怒”。等赋有古典文学中四六联句特色的语句俯首皆是。这是中国文学传统中惯常的化诗入文、文以诗呈的诗文杂糅的具体表现,也是文体相契互彰的魅力所在。

“博物”是中国文学传统的基本品格。从内容而言,中国文学内容丰富的重要表现之一就是“博物”。这种“博物”与西方博物学偏向于自然科学知识的谱系性和学科性不同,强调的更多的是“增广智识,尽可能多地明辨世间的事物”的功能。例如西晋张华在谈到他编撰《博物志》的目的时说:“余视 《山海经》及 《禹贡》《尔雅》《说文》地志,虽曰悉备,各有所不载者,作略说。出所不见,粗言远方,陈山川位象,吉凶有征。诸国境界,犬牙相入。春秋之后,并相侵伐。其土地不可具详,其山川地泽,略而言之,正国十二。博物之士,览而鉴焉。”之后的出现的《续博物志》《博物志补》《广博物志》《博物要览》等著作,虽体量有别,但都没有超出为“博物之士,览而鉴焉”的目的。哪怕像《尔雅》这样大体量的“博物”类书,虽然对其中的“名物”进行了分门别类,但是这种分类不是建立在现代学科意义上的学术自觉,而是注重“儒家的意识形态和社会秩序观”下的人与自然的关系构建。

这种明辨实物以增广知识的“博物”传统也在中国文学的发展中得以延续。孔子曾提醒其弟子,学习《诗经》可以“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另外,像《楚辞》、汉大赋、《史记》《搜神记》《世说新语》直至唐传奇、宋元戏曲、明清笔记小说等作品,它们不仅是一个经典的文学文本,而且也是一个“名物”丰富的资料库,成为了解中国古代各种“物”的重要途径之一。我们知道,沈从文《中国服饰史》的写作,除了依托大量的考古成果外,还得益于中国古代文学典籍中对服饰只言片语的记载。回归中国文学“博物”的传统,不仅显示的是作家对写作对象的熟悉程度,也是对中国文学博物传统的传承。这样的文本除了具有审美的功能外,还具有增长见识的功能。而增长见识功能则赋予了中国文学更多的教育功能。

《凉州十八拍》的“博物”特点是明显的。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们除了吸引于作家巧妙的故事设计外,还叹服于作家对所写之物的熟稔,例如,就地方饮食而言,其中涉及的种类不下六十多种,常见的如三套车、锅盔、凉粉、面皮、夹沙肉、扣肘子、羊杂汤、杏皮水、凉面、罐罐茶、苞谷酒、红柳烤肉、羊肉烩菜、洋芋拌汤、荞面馓饭、酸汤面、甜瓜等;房舍建筑如关塞、城楼、会馆、堡子、书院、乡学、油坊、照相馆、驿馆、军营、急递社以及名目繁多的店铺作坊等。另外,在行文的过程中,作者还将地方特色鲜明的生活用具、节令时序、禁忌信仰、婚丧嫁娶、礼仪风俗等囊括其中,这不仅增强了小说的艺术真实性,也让我们在阅读“凉州”的故事的过程中,认识到故事中的“凉州”。

“写意”是中国文学传统的审美特点。写意,本是国画的一种技法,与写实相对,它不耽于艺术形象的逼真性,而注重形象的精神表现和创作者的情感表达,追求的是一种蕴藉和含蓄美。国画中的“写意”其实是中国艺术的一种普遍的审美特点,与书法中的“笔断意连,气脉畅通”、诗歌中的“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音乐中的“托之他音,寄于余声”、建筑中的“廊腰缦回,各抱地势”等审美意趣异曲同工。中国文学作为中国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也遵从着这种“写意”的审美传统。如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等以及像《归田赋》《春夜宴桃李园序》《岳阳楼记》《醉翁亭记》等名篇都具有重意趣而轻实理的审美倾向。宋诗之所以为人诟病,就是因为将诗歌沦落为说理布教的工具而削弱了这种“写意”传统。推而广之,中国古代文学史中的每一次文学革命在本质上而言也可以视为对这种“写意”传统的解放。当然,这也是为什么清代笔记小说如《筠廊偶笔》《虞初新志》《在园杂志》《履园丛话》《茶余客话》《归田琐记》等故事性相对较弱却受到读者青睐的原因,因为这些所谓的小说基本没有西方现代小说中严格的起承转合的叙事逻辑,叙事抒情,不拘一格,追求的是“聊抒兴趣,既自怡悦”“解颐益智,适意陶情”,阅读这些作品,我们不仅体会到作者的心性志趣,而且也能感受到中国文学鲜明的“写意”特点。

《凉州十八拍》的美学价值之一就是继承了这种“写意”传统。就结构而言,《凉州十八拍》以相传为蔡琰所作的古琴名曲——《胡笳十八拍》为故事架构,在行文的过程中,作者不刻意追求章节的整齐划一,而是遵从故事情节和情感表达的自然节奏来断章立节,从而形成了舒缓有致、张弛有度的韵律效果。这是“写意”的审美传统在故事结构设计中的延伸,为当代小说在结构方面的创新积累了经验。

《凉州十八拍》的写意性也与作者的创作思维有很大的关系。叶舟在长期的诗歌创作实践中,会在情感表达、遣词造句等方面形成跳跃性思维,当这种跳跃性思维潜移默化地影响到其长篇小说的创作时,不管是情节设计还是人物塑造,就会产生“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审美效果。从创作方法来看,类似于鲁迅所说的:“只取一点,随意点染,铺成一篇。”这与西方小说注重细腻的心理描写、起承转合的情节设计以及细致入微的场景描述相区别。

值得一提的是,在《凉州十八拍》中,我们经常在章节的起笔处会看到这样的表述:“列位,总因笔墨晴朗,一切因果婉转,这里先舒上一桩往事。”“列位,总因笔墨有道,人世上因果不虚,这里暂缓一步,且听……”“总因笔墨俭省,记忆浅陋,此处不能铺陈开来……”这样的表述可以视为作者尽量避免过度诗歌思维小说化的努力,即尽可能缓解诗歌思维过度跳跃而影响小说情节的连贯性,这也是《凉州十八拍》之于《敦煌本纪》的进步之处。

综上,通过文体杂糅、“博物”“写意”三个方面,我们看到了《凉州十八拍》对中国文学传统的坚守。当然,中国文学传统并不局限于这三个方面,这也是《凉州十八拍》为我们提供广阔的学术讨论域的潜能所在。新时代中国文学的再出发,就应该在中国文学的传统中蓄积力量、借鉴经验,这样,或许才能创作出具有中国艺术特色和美学气派的文学作品,才有可能攀登上新时代的文学高峰。《凉州十八拍》的价值和意义正在于此。

(作者系上海师范大学文艺学博士)

来源:甘肃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