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老兵忆烽火岁月:敌人的炮弹在头顶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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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美援朝老兵忆烽火岁月:敌人的炮弹在头顶爆炸……

原标题:静宁籍抗美援朝老兵吕根晚追忆峥嵘岁月

抗美援朝老兵忆烽火岁月:敌人的炮弹在头顶爆炸……

□本报记者 李娟淑

“我参加过的大战斗有两次,小战斗多得数不清,从不知道怕是什么。”回忆起参加抗美援朝的经历,92岁的静宁老人吕根晚眼睛焕发着神采。那些血染沙场的故事,从他口中讲出,是那么波澜不惊。

17岁时他因家贫被父母卖给了国民党部队当兵。后来,所在国军部队起义投诚,他随之成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1951年6月,跟随部队入朝作战,数次与死神擦肩。

山河今无恙,英雄已暮年。指尖摩挲着勋章,那是战争洗礼的荣耀。国家有难时,慷慨赴死;岁月静好时,隐居田园。现在的他最大的期盼不是自己健康长寿,而是抗美援朝精神薪火相传。

因家贫被卖给国民党部队当兵 随部队起义成为光荣的解放军

吕根晚,上世纪30年代初生于静宁县界石铺镇西川村南川社一户贫困人家。据他本人回忆,1949年8月,他被卖给国民党军队后,在蒋云台任副军长兼师长的国民党119军244师炮兵连当兵。“虽然名义上在山炮连,实际上没有山炮,是82式迫击炮。”他说,新兵由静宁步行经秦安、甘谷、洛门、武山、岷州、宕昌、西固(今舟曲),到达了文县。其时,解放军在陕西打败了国民党军队后已跟着进入了甘肃。国民党119军走到哪儿,解放军就跟到哪儿,但双方并未交火。甚至一些国民党兵累得实在走不动了,掉队后会被解放军收留。而这支解放军部队是由刘忠任军长、鲁瑞林任政委的解放军62军。

“我们在翻插岗岭时,解放军一路都跟着,却并没有打我们。后来,穿着长袍的共产党地下工作者来指挥我们行军,要求我们说‘往里靠’,说‘老部队(解放军)过来了。你们相互不要见面’。”吕根晚解释说,实际上,当时国民党119军军长王治岐、副军长蒋云台与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早已接触谈判,并达成默契,在等待适时起义,所以双方一直没有打。

据史料载:1949年12月9日,国民党119军起义。当晚8时,解放军62军先遣队在国民党119军的配合下,和平进入武都城。是日,军长王治岐、副军长蒋云台联名通电武都地区所辖文县、康县、成县、徽县、两当等县国民党军队起义。

吕根晚说,1949年农历十一月他们还在文县,解放军给起义部队派了指导员。一直到1950年元旦那天才移师武都。此时,解放军62军经碧口被调往四川(西康),而国军起义部队则北上抵达武都。

由于那时解放军军服短缺,起义部队只换下了国军的帽徽、肩章和胸章,仍穿着国军军服。从武都开拔后,他们驻扎西和县和礼县。1950年5月,起义部队被重新编组。吕根晚被编入独立第3军,后随部移驻天水北道,开始修天(水)兰(州)铁路。“修天兰铁路时还发过一个纪念章,不过是后来到朝鲜作战时才补发给我们的。”吕根晚说。

从1950年5月到9月,修了4个月路后,部队被调往东北,改为炮兵31师,驻防东北锦西,准备出国作战,在此训练了八、九个月。“师部没有入朝留在国内。我们炮兵被配到了各军。”吕根晚说,他们在锦西训练时,学的是直射距离约800米、穿甲能力10公分的57式战防炮,是专打坦克的直射炮。1951年6月正式开赴朝鲜,抗美援朝。

无畏生死随军出国作战 抗美援朝誓死保家卫国

当记者问吕老,出国作战前,有没有担心自己回不来?“军人嘛!服从是天职!别的啥也不考虑!”老人家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到战场上,吕根晚认为有两件事必须赶紧弄清楚:一是尽快把地形摸清楚;二是掌握美军打我军的规律。“美国人作战有规律,不是乱打。所以,只要掌握了规律,他们一般打不过我们。对我们而言,就是如何打、如何防的问题。”

从进入解放军部队后,吕根晚就任副班长,入朝作战时还是副班长。他说,过鸭绿江时,因当时正逢旱季,桥下水少,骡马炮兵是从几百米长的水泥桥上过的。跨过鸭绿江走了一晚上就到了云山。大家看到,山坡上到处是打废的坦克、汽车,询问得知这里是志愿军和美军首次交火的战场。从那一战后美军就掉过头往南跑了。志愿军就猛追,连续打了5场战役。待吕根晚他们入朝时,第五次战役已经结束了。

“我们主要打阻击战,在三八线附近阻击美军北进。在古子木里(开城),敌人有一个据点,是我们要拿下的24号目标。但敌人防守严密,很顽固。两军阵地相距约1000米,我军406团3连的3班、4班调上去,做好了炮工事。敌阵地山后有十几辆坦克,拟攻入我军阵地。于是,我们在山根下等待伏击。美军先有3辆坦克进入我军阵地,走一会儿,停下打一会儿炮,试探我们的火力。我方准备用战防直射炮打,美军3辆坦克边走边打,直至进入我军炮阵跟前,上级指示我们放过去,不要打,意在放3辆侦察坦克先过去,等后面十几辆跟上来一窝端。结果被我们的步兵反坦克小组顺着交通沟过去,逼近后用反坦克手雷把前3辆打掉了,导致后面十几辆不敢跟进来,使我军失去了扩大战果的机会。打掉的那3辆坦克,有一辆损坏不重,出来的美国士兵乱跑,被我们的机枪手一阵扫射,全消灭了。战友们跑过去,抱回几个子弹箱。那辆损坏不严重的坦克被拉到火车洞里修好了,后来拉回北京,还在1952年国庆典礼上被展出。”

吕根晚说,他参加的第二次战斗仍在古子木里,目标任务是摧毁敌人的几个碉堡。那时我军武器,炮和弹药都是苏制的,也有炮兵群了,就给每门战防直射炮100发炮弹,让步兵配合。我军战术是延伸射击,从山底层层延伸到山顶,步兵跟进。战防直射炮打美军的水泥碉堡最管用,用穿甲弹打。“两门炮打完后,炮身由绿色变成了红色,烧得人无法靠近,降温后炮的本色出来了,变成白色了。夺下24号目标后评功,炮连指挥所的电话员龙梅亚跳到弹坑接电线,保证了通讯指挥,立了二等功。”吕根晚说,他参加过的大战斗就这两次,小战斗多得数不清。1953年2月1日他荣获中国人民志愿军炮兵第406团政治处三等功一次。

战场残酷昔日少年何曾怕 忆起战友老英雄泪如雨下

战争打的是双方的经济实力,拼的是钢铁。但那时国家太穷了,自强不屈的子弟兵只能靠人海战术。吕根晚说:“其实,美国佬打仗不行,他们缺乏勇敢和意志,但人家的武器就是好,主要靠武器,飞机、大炮、坦克,靠钢铁。让我们志愿军伤亡最大的就是飞机大炮的轰炸,被枪伤的少。我们打阻击,开展‘冷枪运动’,即要求必须‘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不能无故地消耗弹药。但人家美军不在乎弹药消耗,不考虑损失不损失的事。”

“为什么说美军不惜可弹药呢?”他举例说,美军在他们认为最危险的地方都设了封锁线,不管有人没人就不间断地打炮弹,从不考虑损失。可是我军不行,一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有目标出现才打。他们的“联合国军”虽然听起来是16国联合兵,但并不难打。在朝鲜战场上,敌人还使用细菌战,主要是利用到处跑的蚂蚁、苍蝇、蚊子给人散播传染病,传染了的人,身上发痒、溃烂,就治不好了。

提起在朝鲜战场上的吃住等生活问题,吕根晚略微沉默后说:“在朝鲜的生活分几段,有段时间困难得很。”1951年“秋季攻势”时,后勤供不上。主要因河流阻挡,水势很大,物资运不上去。我军没吃的,就吃炒米、麨面,有时连这些都供不上了。偶尔有饼干、咸盐,没肉蛋、蔬菜。一个班一个锅,炒米、麨面干吃。有少部分高粱米,就用手搓成尖鱼子,在锅里下着吃。由于长期营养不良,战士们普遍得了“鸡瞙眼”(夜盲症),晚上看不见,行军时得一个缀着一个,像骆驼一样,一个拉着一个走。

“朝鲜雪多得很,冷得很,是个风口。我们穿的棉衣和皮鞋。但冬天成天在雪里跑,雪消了整个鞋都湿着,为防冻住,晚上睡前就脱下来放在火堆边。”他说,晚上住在防空洞里特别冷,没床板,在木头上放些草和树枝就在上面睡了。每人一个褥子,一条被子,不过有的洞里还有热炕。就这样的条件,从没人说苦,战士们一天还高高兴兴、说说笑笑,热闹得很。人家美军条件好,吃得好,战斗间隙就跳舞娱乐。志愿军在战斗间隙也会唱歌,所有人都学唱歌,唱《抗美援朝》、唱《消灭敌人细菌战》,“抓住细菌战犯要消灭它……”说着说着,老英雄开始情不自禁地回到了过去,唱了起来:“雄赳赳,气昂昂 ……”仿佛又回到了烽火岁月,老人的眼神瞬间明亮了起来。

吕根晚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也是在古子木里。有一天,吕根晚和战友在古子木里的山脚附近正做着炮工事,挖好地坑后,需要用木料棚盖上,由他带领全班趁夜色到对面山根运木料。全班12人,大的两人抬,小的一人扛,就这样正扛着木料往回走,突然在河前平缓处,敌人发射过来4发空炸炮弹,在头顶五、六米处爆炸了,来不及躲藏,大家就地伏倒抱住头。弹片打得遍地冒火星子,幸运的是12人无一伤亡。

提起那些牺牲在朝鲜的战友,吕根晚忍不住老泪纵横。“伤亡的战友不少。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个。一个叫石宝山,来自解放军老部队——山西十五纵队。他是个孤儿,经常给我们说自己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说他不怕死,就是希望死时死利索些,不要这儿断了一件,那儿缺了一块,就太残酷了。石宝山是一班班长,守阵地在工事里开会,出去小解时,在离猫儿洞三两步的地方,一发空炸炮弹的弹片飞来把脑袋像切西瓜一样切了一半,脑浆喷了一地。我当时寻思,他咋出去这么久还不回来,就跑出去找,才发现人已经完了。唉!也算称了他的愿,死得利索。”老人家沉浸在回忆里,为战友哭得泣不成声。

他说:“还有我班炊事员李海清,在攻占24号目标时牺牲了。他是炊事员,每天早上起来要给全班战士做饭吃。那天美军炮火打得非常厉害。我命令他‘今早就不要做早饭了,待炮火停了再做。’但李海清不忍看战友们饿肚子,执意要出去做饭。给叫回来后又出去了,又叫回来又出去了,来回3次,最后一次中弹牺牲了。”吕根晚流着泪说,李海清牺牲的原因是“忠城”,对自己工作的忠诚和对战友的挚爱,让他牺牲了自己。

打出和平意外捡回一条命 幸运回国父母亲人已化魂

吕根晚回忆停战前后情况时说,1952年六、七月份,409团接替他们部队,让他们换下来退出战场休整,准备接受西海岸的阻击任务。在西海岸住了一个月后,两国停战了。

以往,天亮敌机就来了,校正机经常嗡嗡地旋转着,可那天飞机没有来,啥声音也没有了。吕根晚就跟战友说,今天咋不对!于是,他跑到外面偷着看,就看见首长的小车从山上下来了,居然毫无遮掩,大摇大摆地就往过开!首长到了以后,告诉大家“停战了”!

1953年10月,吕根晚踏上了回国的道路。“哎吆,天亮了!天亮了!”他至今都记得战友们完成组织任务重见天日的那个高兴劲儿。“出国时没想着能回来,大家喊‘天亮了’,意思是不但完成保家卫国的任务,还把小命保住了。”

回国后,吕根晚所部调防到山东章丘县。1954年7月,他在山东省昌乐县建设营房时荣立了一次三等功。回国两月后,部队允许回家探亲。1954年申请探家,他父亲大概就在那时去世的,而他却毫不知情。“之前我与家里一直没通信。一是没时间写信,二是自己不识字。到山东后我才与家里通信,知道父亲去世了。1939年我三哥吕根根也当兵抗战去了,从此杳无音讯。直到我回家探亲,家里就剩下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吕根晚说,部队只给了10天假,从山东坐火车到定西就得两天两夜。在家住了4天后,他就匆匆返回部队。

和他一起去朝鲜,他认识的静宁籍老乡有3人。一个叫武发明,威戎武高人,回国后也回老家了。还有一个是威戎新华的梁克勤,当初在国军部队起义后整编时分开了,也出国抗美援朝,同样活着回老家了。鲍家咀头有个鲍维清,没见过但知道此人。吕根晚在公安局工作时打听过,听说他从朝鲜回来后不久病逝了。

后来,吕根晚在南京军事学院学习了两年,时任连副指导员。期间,经战友介绍认识了一位江苏姑娘,俩人1958年结婚。他说,自己一个文盲,能在志愿军里提升为军官,是莫大的幸运。

如今,92岁高龄的吕根晚,仍旧非常关注党的政策,关注新闻,他用一生践行着对党和国家的忠诚。当兵时忠诚勇敢,无畏生死;转业后,从不居功自傲,依旧忠诚于地方建设。他在公安系统干了6年,后调到农机公司,负责改造老仓院,才形成了现在老仓院的规模,先后两次代表单位进京参加农机系统先进工作者会议。

远去了硝烟风云,迎来了幸福安宁。抗美援朝之所以能赢,正是靠着这些不惧生死的英雄先烈才打胜的。至高无上的家国情怀,心无二志的革命信仰,同仇敌忾的全民意志……正因有了无数挺直脊梁的英雄个人,才合力擎起了整个国家的天宇、挺直了中华民族的脊梁、锻造了英雄伟大的国度。

(平凉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