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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那座瓜窑


来源:凤凰网甘肃综合

旱砂地种籽瓜,不知是啥年代流传下来的绝配。包产到户后,每家都分了田地,砂地和沟条地、水地混搭分配。砂地在旱地人的眼里,是保墒地,宝贝得很。蓆芨湾十亩砂地,父亲每年不是用来种麦子,就是种瓜。那时候种瓜的收入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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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砂地种籽瓜,不知是啥年代流传下来的绝配。包产到户后,每家都分了田地,砂地和沟条地、水地混搭分配。砂地在旱地人的眼里,是保墒地,宝贝得很。蓆芨湾十亩砂地,父亲每年不是用来种麦子,就是种瓜。那时候种瓜的收入也好。

还在上尖山小学低年级的我,有一年春夏之交发现父亲和母亲每天开着蹦蹦车(四轮前翻斗车),拉上一大桶水去蓆芨湾,干到天黑才回来。星期天我和叔叔、妹妹们也去帮忙,向东北穿过村庄和丘陵,就发现广滩里已经有一个垒起大半人高的圆形石墙。原来是父母亲把附近沙河里能搬动的石头都搬到了地头,用泥浆一块块坐上去箍成了圆形底座。在一人高的上部,父亲把单层胡墼用拌了麦草的泥浆一圈一圈坐上去,收口封成圆顶,最上面留个碗大的风口。盘上土炕,箍窑就建成了。父亲先用大草泥把箍窑的里里外外墁了一遍,又用麦衣子和的细草泥再墁上,一遍一遍靠实。炕的北面和东、西两面,都留了瞭望孔,抬头就能看见西边窗外的十亩砂田,北边的北嶂山和东边的大青山也尽收眼底。底墙宽厚,圆顶饱满,窑门敦实,一座“豪华”窑立在滩里,躲风避雨让人心里踏实。

一放暑假,瓜也有拳头大了,娃娃们的任务就是去看瓜。骑上包产到户分给家里的橡皮驴,赶上黑老瓦驴,边放驴边看瓜。橡皮和黑老瓦是包产到户前村里人给两头驴取的名字,性格好,都不踢人,父亲要到我们家了。黑老瓦,意思是黑得像乌鸦。十里看瓜路,能骑驴当然很高兴。可是到了地头,把驴放到沙河里吃草,就不好玩了,驴总喜欢跑到地头啃庄稼,我得一遍一遍把它们赶到有鲜草的地方。有时候正做着作业,驴跑得不见影了,就生气把它们用长绳拴住,让它们就在那一圈吃草。瓜窑前的沙滩上有一小片特别缓的淤土坡,我拿着铁锹和铲子开了长五、六米,宽三米的地,修了水路,还学着父亲的样子修了地埂和退水。浇洪水为生的旱地农民都知道退水的重要性,否则大洪水会翻埂子,把地埂子都破坏掉。

等了好多年,我一次都没目睹到这块地浇上过水。无聊的我经常跑很远到这家瓜房房、那家窝棚找玩伴。放得开的大小伙子,不带我们玩,也根本不看瓜,他们或一个人或结伴去北嶂山后的秦家湾山里偷豌豆角,或者去小石沟、土涝子沟拔蓆芨,傍晚满载而归。最爽快的是,今天清早大人们不骑自行车去地里,我就磨蹭着要骑那个二八大梁自行车去看瓜,毛驴让它们饿着或家里谁爱喂就喂去。其实毛驴是家里的主要助手,照顾好它们才能让父母干农活省力,可是在少年眼里,不是放它就是喂它,是永远摆脱不了的羁绊和敌人。爷爷总说我不体谅父母,而少年想不到那么远。傍晚回家,为了弥补自己的小心思,自行车后座上驮一大袋驴爱吃的谷莠子,里面塞上几个在地里翻来覆去挑的“熟瓜”,以为可以获得大人的原谅。

快到秋天开学的时候,瓜长大了也快熟了,奶奶大人得出动。记得初中一个暑假中,父亲第一次允许我单独开着蹦蹦车,把奶奶和水缸、米面菜等一应生活用品拉到瓜窑里,晚上也要住人。奶奶给瓜田除草,我做作业、放驴。每天中午傍晚,我得赶着毛驴到三里外北嶂山下的水泉湾饮驴、驮水。奶奶喜欢吃从大山上下来的那个甜水,她说撇的米汤有油、熬的罐罐茶很香。可是驮水路是沿着沙河和田埂走,蛇多,是我最怕的,叔叔也在瓜地的时候,就缠着他一起去驮。黄米馓饭拌着砂地里新挖的苦苦菜,有时候做凉面、灰豆饭,奶奶变着花样让我们吃好。奶奶年轻的时候当过工人,是磁窑和后来陶瓷厂食堂的厨师,一九六五年到农村后也是红白喜事上人们喜欢请的大厨,手艺好远近闻名。有时候爷爷会从磁窑煤矿骑个自行车直接到瓜田里来陪我们,那就是节日。傍晚没啥事,附近看瓜的韩家老汉、杨家老汉,以及专门晚上来看瓜的村里的年轻小伙子和娃娃们,都齐聚我们瓜窑里外乘凉,海阔天空地聊天。满天星斗下,四野是黝黑的山廓,听大人们讲古今。

快开学的时候,全家上阵摘瓜,把蹦蹦车前后装得老高。我有时候跟着父亲把瓜从蓆芨湾直接拉到磁窑煤矿,背到爷爷找好的空房子里。矿长允许爷爷下班的时候在矿上销售自家产的籽瓜。一个个黝黑的矿工钻出矿洞,称上个瓜一屁股坐在地上舒坦地享受一番,看着真香。

      

蓆芨湾所在的十平方公里石沟滩其实是小石沟和土涝子沟的冲积滩,这两条沟都有十几里长,小石沟是北嶂山和南嶂山之间很陡的大山谷,土涝子沟是南嶂山和大青山之间的山谷,沟口以上集水面积有二十多平方公里。人们把暴洪拦截一部分到石沟滩的稍高处,成年累月,淤积出一层层高产的小石沟和蓆芨湾大坝地。滩里更高一点中小流量的洪水到不了的沙河滩上,有点淤土层,人们就在上面压成一片一片的砂田。古人用洪水淤地、又挖砂压土保墒,既解决了水土流失问题,又解决了口粮田,是当今西北黄河流域水土治理仍然可以借鉴的。

石沟滩北面东西向的北嶂山和东面南北向的大青山的东北角夹着南嶂山,小时候看到什么,就只看到什么,不会多联想。北嶂山后是磁窑,康熙《靖远县志》记载,“北出打拉池四十里曰宝积山,其村曰磁窑”,“山上有真武庙,下有泉水、有石窝、白垩,垩烧磁器,东北接蒯团山(黄家屲),出炭、铁,并产金。”北嶂山就是宝积山古地名。其实,我的祖先任刚明末天启年间从山西洪洞县来靖虏卫守卫边疆,被委任为靖虏卫千户,一直在北嶂山麓的苦水堡、磨子沟三角城一带驻守。老年后就和后代在北嶂山北麓的红土屲和磁窑一带烧陶放牧。

我很多次跟着爷爷去磁窑煤矿他工作的地方,坐煤车顺着磁窑沟走十几里路,两侧都是竖着的横着的各种褶皱和断层。从小听着民国九年大地震的故事,沟里那些立起的山崖和弯弯曲曲的崖壁,对我来说看着也是看着,仍然没有与大地震有任何联想。我的中学语文老师李翔凌喜欢把他的著作给我看,他参与编写的《平川区志》、主编的《平川史话》《红色屈吴山》、《窑火千年——平川陶瓷文化揽胜》我都有收藏,经常会读到家乡历史上各种巨变。

我在大学里学的是物理,2008年汶川地震后,我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开始注意大地震的能量释放究竟有多剧烈,也担心尖山家里的百年老屋能否经得起哪怕一个小震,自然想到家乡也曾发生过8.5级大地震,史称寰球大震。我开始大量搜集阅读1920年家乡巨震的历史和学术资料,知道这次大地震是中国三千年有记录以来最大的三次地震之一,震级被一些地震学家定为8.6级。再回过头看那些山、那个滩、那些煤、那些金,原来都是千百万年来作为青藏高原东北缘陇西地块、鄂尔多斯地块和阿拉善地块交汇之地的地块互相揉搓导致的巨变地貌。1920年大地震的始破裂点和十四米位错宏观震中就在大青山东北面黄家屲山的东头高窑湾古村,与磁窑直线距离十五公里。据多位地震学家开挖探槽研究,发现这条断裂带在历史上发生过很多次大地震。北嶂山、黄家屲、大青山,都是大有故事的山,原来家乡不平凡。

        

因为石沟滩南缘和黄家屲南川的西格拉滩煤多,上百年来平川人都靠挖煤或与挖煤相关的行业致富。如今资源逐渐走向枯竭,出路一时难寻。研究地震能量释放的同时,我也注意到平川和靖远其实地处古长安到河西走廊的直线上,黄河从西边青藏高原的崇山峻岭里冲到靖远盆地,穿越哈思山和米家山后又向东而去,黑山峡黄河以北又是腾格里沙漠,平川和景泰、靖远就是青藏高原与沙漠戈壁之间的河西走廊的东出口跨河的地方。地理位置造就了这里天然的战略门户地位,是古代帝王西巡黄河和秦汉向西域用兵以及后来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也是同治兵燹和红军西征路线。这条路线从固原到武威一直与青藏高原东北缘六盘山到祁连山乌鞘岭的大地震弧形断裂带及其摇路平行。我也才知道几百年来自家在磁窑烧的生活陶器为啥能卖到十八省(《白银市志》《平川区志》有记载)。规划中的国道G341线和国道G247线尽管在平川和靖远即将升级省道S308,“一带一路”倡议提出来已经好几年,西部大开发今年又迎来“升级版”,但我觉得海原到景泰段应该通过平川建更大承载量的高速公路,西安—平凉—西海固—白银—武威之间也应该建高铁,早日重新担当西北国家交通要道和欧亚大陆桥重任的家乡经济社会一定会发展得更强劲。

如今,甘肃中部生态移民扶贫开发供水工程把石沟滩和西格拉滩也纳入在规划里,不久的将来,石沟滩会改山洪利用为黄河水提灌利用,整个将会全部改观,希望这个工程为大山的洪水找好出路,并做好防震。改造十里石沟滩,借助重启的丝绸古道,一定会为家乡百姓造福。

任继荣,博士,1973年生,平川区尖山村人,兰州大学理论物理专业副教授,哈佛大学物理系访问学者、数学系博士后。主讲量子力学和量子场论课程,主要从事拓扑规范场论和宇宙学研究。对西北史地和1920年甘肃大地震比较感兴趣。

(白银日报)

[责任编辑:杨文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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