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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国”敦煌:庶民的艺术在这里长存


来源:新京报网

佛国,是敦煌的另一个名字。即使是在当代,敦煌城市的建设者们也着力将这里打造成一片神佛相会之地。佛陀说法时洒下漫天花雨的飞天,是这座城市的标志。十字路口的雕塑、路灯上的装饰、酒店的大堂,饭馆的招牌,乃至道路上的画砖。她们轻盈飘然的曼妙身姿,飞扬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裟椤双树下的佛陀特意从印度跨越时空赶来,面对这里的游客讲经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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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高窟

伟大与渺小的强烈对比,就以这种令人震撼的方式展现在世人面前。不得不承认,这正是当初建造这尊大佛时期望达到的效果。这尊由低微工匠辛勤劳动建造的弥勒大佛,是敦煌的官员们给远在千里之外帝都的至高统治者,传奇女帝武则天献上了的一份厚礼。建造大佛的695年,这位女皇刚刚给在群臣的唯唯逢迎声中,给自己加上了浮夸得可怕的“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的尊号。“慈氏”正是弥勒的意译汉名。翻看编纂于这一时期的《沙州都督府图经》,就会看到,在这场举国称颂最高统治者的竞赛中,敦煌作为西北边境的名城,同样不落人后。证明君王圣德感天的祥瑞被成批制造出来,一名叫阴嗣鉴的乡民发现一只五色鸟“头上有冠,翅尾五色,丹嘴赤足”,周围还有“群鸟随之,青黄赤白黑色具备”,这只鸟很快被官方解释为“代乐鸟,天下有道则见也”。另一面官员则宣称在冬至这天看到天上出现“五色云扶日,阔一丈已上,其时大明”,这自然是“圣神皇帝陛下受命之符”。这些敦煌上报的祥瑞中,甚至包括一匹得了白化病的狼,只是因为这只狼侥幸没有伤害人畜,就被宣扬成“白狼见,犬戎服,天显陛下仁智明悊、动准法度,四夷宾服之征也”。官员的上奏中还包括一首据称取自民间百姓传颂的歌谣:“圣母皇皇,抚临四方,东西南北,无思不服”——这般文质昭彰合辙押韵的四字谀辞,显然不可能出自当时识字率不足百分之五的纯朴百姓之口。

武则天时代建造的弥勒大佛,又称“北大佛”,图片取自TBS纪录片《世界遗产·敦煌莫高窟》。

但从另一个角度讲,敦煌千佛洞的兴衰确实与权力休戚相关。洞窟的修造在很大程度上靠的是政治手段。现存最早的北凉石窟中,弥勒菩萨的交脚而坐的雕塑占据了很大部分,正是因为占据此地的北凉君主沮渠蒙逊是弥勒虔诚的信徒。他的从弟沮渠京声正是弥勒信仰的经典《佛说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的译者。北朝时代莫高窟的兴盛,也同样是靠驻守敦煌的两位官员,北魏宗师元荣任敦煌太守后,被封为东阳王,在他统治敦煌的20年间,莫高窟开窟建龛达到了一个高潮。继武则天时代的弥勒大佛之后,721年,另一尊弥勒大佛在它的南部开始兴建,尽管在敦煌发现的文书《莫高窟记》(P.3720)中称这尊大佛是沙州僧人处谚与乡人马思忠等发愿建造,但也需要注意它的建造时间正是唐玄宗开启开元盛世的第九年。

正在修缮中的130窟大佛,又称南大像,兴建于唐玄宗统治时期。包明杰先生供图。

至高统治者鼎盛的权力造就了敦煌最恢弘的大佛与最华美的洞窟。权力的盛极而衰,也同样将没落的阴影笼罩在敦煌上空。一份在莫高窟发现的吐蕃文书(P.1283)折射出乱世诡谲的气氛。这份吐蕃文书是五位粟特人写给他们首领的报告。在这份报告中,提到山东被一个名为张忠志的军阀所占据,在他的治下,“居民下颚贴着胸,会将年迈的双亲互相交换烹杀食肉”。这里的张忠志,指的就是后来成为成德军节度使的李宝臣。张忠志是他本来的名姓,他在一生中变幻过三次名字。作为唐玄宗宠臣时名叫张忠志,投靠安禄山后,被其收为养子,改名安忠志。755年,安禄山起兵反叛,安忠志成为他手下得力干将,但随着安禄山被杀,安史之乱渐次平定,张忠志又再度易主,改投唐廷,被唐肃宗封为成德军节度使,赐姓李,更名李宝臣。由此,他在山东割地自雄,建立起对抗唐廷的独立政权,并且与其他节度使勾结,由此开始了一直绵延两个世纪的藩镇之乱。

此时的敦煌也随着唐帝国的分崩离析而动荡不安。这封书信之所以用吐蕃文写成,正是因为敦煌在安史之乱后,被趁火打劫的吐蕃吞入腹中。它所诞生的时间,正是敦煌最混乱的时代。敦煌的其他文献显示,在吐蕃统治的近七十年间,当地的商业贸易几乎恢复到以物易物的状态,粮食成为唯一的货币,人们用粮食交换日常用品,也用粮食来还债。

莫高窟标志性建筑九层楼,又称“大佛阁”。

武则天时代建造的弥勒大佛的大头近景,取自TBS《世界遗产.敦煌莫高窟》。

这段占领时期在848年被终结,此时吐蕃内部土崩瓦解,一位名叫张议潮的汉人将军便趁机集结军队将吐蕃人逐出敦煌。他统军出行的赳赳威势,被图绘在莫高窟的156窟的墙壁上。这个洞窟也因此被称为张议潮窟。张议潮本来可以像李宝臣一样,割地自雄,与唐廷分庭抗礼。但他却选择向唐廷称臣,上表请求获得朝廷赐予他官位和合法的身份,使用朝廷颁布的年号和历法,奉唐廷正朔,甚至最后将军政大权托付给自己的侄子张淮深,以69岁老迈之身躬亲前往帝国京城长安。他所率领的军队被唐廷赐名为“归义军”,表彰张议潮对朝廷的忠义之心。

敦煌莫高窟的98窟甬道两侧绘制了一铺这个忠义家族的画像,最前面是开创者张议潮,跟在后面的是他的法定继承人的张淮深,接着是索勋,他是张淮深弟弟张淮鼎的姐夫,在892年至894年担任归义军节度使。这些画像给人一种错觉,认为让人觉得家族内部权力交接得相当平稳。但实际上,在这幅怡怡乐乐的画像背后,隐藏的是一场谋杀与背叛的权力游戏。张议潮本人在长安去世,不久后,张氏家族便发生内乱。首先是张淮深的两名庶子杀死了自己的父母和六个兄弟。但两名杀人凶手并没有夺权成功,他们又被张议潮的儿子张淮鼎消灭,后者掌权也仅仅只有一年便猝然死亡。接替他的却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姐夫索勋。但十一个月后,索勋又被张议潮的第十四女推翻。这位强干的女子将自己的侄子,张议潮的孙子张承奉推上节度使的宝座,号称是复辟张氏统治,却让自己的三个儿子掌握实权,将张承奉抬为傀儡。两年后,张承奉又发动政变,终结了自己姑母的统治。

《神文时代》,孙英刚著,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1月版。

此时,唐王朝也走向了它的末路。908年,唐朝覆灭两年后,敦煌人才知道自己效忠的王朝早已不在。张承奉旋即自立为“金山白衣天子”。但这位自封的天子并没有得到上天庇佑,三年后,他就不得不向步步进逼的回鹘俯首称臣。又过了三年,他本人也被自己的手下,沙洲长史曹议金取代。曹氏决定奉中原王朝为正朔,无论这个中原王朝究竟是哪一个。这保证了曹氏在敦煌的权力延续了116年,那幅描绘张议潮父子以及索勋的历代归义军节度使的壁画,正是他下令绘制的杰作,在这铺壁画的对面,是曹氏家族的壁画。

但绘制这些壁画的工匠们,他们在这场乱世中的命运又如何呢?幸运的是,无论是吐蕃的占领者们,还是归义军的统治者,对他们来说,都需要工匠来营造自己的殿堂,粉饰供养的佛寺洞窟,这些修造工程无不需要手工匠人来完成。在一份题为《丁未年六月都头知宴设使呈设宴账目》(P.2641)的文书中详细记述了这些工匠为归义军官厅打工受到的待遇“泥匠二人,早上馎饦,午时各胡饼两枚,供七日,食断。铁匠史奴奴等二人,早上馎饦,午时各胡饼三枚,供一日,食断。”尽管并不丰盛,但足以果腹。

这似乎证明,比起那些耗费巨资营造佛像修饰佛窟的权贵豪门,神佛更青睐这些亲自用双手塑造描绘自己身姿的卑微工匠们。在佛法所谓的娑婆世界,权势犹如过眼云烟,唯有高超匠技创造的精美艺术会传承古今。

莫高窟第98 窟甬道北壁张氏诸节度使供养人画像

[责任编辑:李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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