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听兰州早晨的声音

“精致兰州文墨书香”网络文学大赛优秀奖展播（四）

收听兰州早晨的声音

天色朦胧时，南北二山就有人拖拽着嚓嚓的脚步声上去。人先是稀疏，就像此时此刻天上的星辰般孤单，却是尾随而至的越来越稠密。显然是一帮十分在意晨练的中老年人，年青人少之又少，而中小学生根本看不到。这一阵子，娃娃们忙哩，谁都是睡眼惺忪急急匆匆，脚不点地地赶往远或近的学校。他们踏向地面的脚步，啪，啪，啪啪，坚定而有力，溅出青春的音符。上山的人，当然属于城市衣食无忧工作清闲的一类了，至少他们不急于早早出门上班或者经营商业，就有噗嗒噗嗒缓缓走的，有嚓嗤嚓嗤向前方的，也有磨磨蹭蹭探探索索倒着走的，至于甩手的，边走边做柔道跆拳道动作的，手捏了一截白或黑棍挽花子的，皆行进中发出叭叭嗒嗒哈哈啪啪之音。正是这一拨子人弄出的声响，嚷醒了兰州。曙光就跟随了来，照临得他们面目清晰，脚下弯弯曲曲的道路白亮，有一些旺盛的草尖露水闪烁银光，勤奋的鸟与更高空的飞机赛跑，各自的翅膀扇动长空，只不过黑点一般射出的鸟们依然使空气默不作声，而银子色调的飞机扎得空气发出雷鸣般吼声，震惊得整个河川瑟瑟发抖。

高崛的东天边最为明亮。缓缓中就有了第一缕霞光温柔地出来,慢慢变宽变敞，紧接着是第二缕，再是半边天殷红了，艳艳红色就向上浸润，推开，蔓延，又向下散射，又都朝浩渺苍穹无限扩大，似乎最东边有张阔绰的嘴巴，又仿佛那儿有个火山口，不断地喷腾流溢钢水般东西。于是乎，由东渐西，整个狭窄的天顶红彤彤了，亦自西向东，整个川道披上一袭薄薄的红纱。火车铁皮一般布阵的北南二山，都成了阴阳脸，厝东的那一侧，红晕晕的，而其背面，有的仍黑魆魆着，有的则青绌绌着。霞光无声。每天新鲜的太阳尚未冉冉升起。兰州雾霭重。亦冬亦夏，即就是树叶边缘发黄的当下，北方其他地方秋高气爽的明媚里，兰州空气也有不清晰的状况，总是在每天晨起时分，雾霭像足球守门员一样待在东天。散散疏疏的雾霭，抑或赶来告诉休息了一个晚上的太阳，真实的兰州是什么样子。这刻的兰州早晨，就极像仰躺着要分娩第一胎的孕妇，在东天际方位，即将诞生一个血肉模糊的宝宝了。阵痛何其漫长，挣扎一番，再努力，再和缓。只不过女人生娃呼喊尖厉，而天际诞太阳，宛若放释霞光一般默不作声。终于，东天边众霭之上，吐腾了一个蛋黄一样的浩大浑圆物。太阳出来了。

黄丝带一般悠来的黄河，第一时间展开热切的臂膊，将太阳揽入襟怀。太阳就顺势掉在黄河的中间，滚铁环一般滚呀滚，始终守循一个方向——自东向西。滚滚黄河东逝急，浩淼太阳西行忙。太阳橘红的光芒，在水中折叠成千上万道，浅浅闪耀后射出白白的光，这光亮又向四处走，有的到达河边的树木，有的涂向河沿的人群，有的则直抵林立的高楼外墙。

太阳一样圆朗的水车，仍然缓缓慢慢的模样，舀一勺旭日光芒亲和了的水，提升起来，准确灌入水槽，水槽里的水就欢欢势势走在了花间树丛。水车轴磕轴，轮拍水，水击岸，吱吱嘎嘎声，咚咚嗵嗵声，哗哗啦啦声，就先后都响亮了起来。这声音，虽说偶尔被黄河轰隆隆的怒涛声击碎淹没，但终将淹压不住，包括河边时时发出的人声，阀子声，车辆声，都是压制不住的。

与早晨一同起来的，还有横七竖八大街小巷升腾的稠密炊烟。炊烟轻曼，舒缓，从头至尾，悄然无声。说起炊烟，不能不叹服兰州。也就是兰州这座城市，把古老中国乡村晨景保留得这般完好，原态毕现。在华夏大地，亘久而来，乡村醒来有多早，炊烟袅袅上升就有多早，人类生生不息的标识，在兰州是如此地醒目。我们当然知悉，是兰州数以万计牛肉面馆勤勉的师傅跟我们勤劳的祖辈一般，在匆匆忙忙中做清晨的功课。陪同最早的晨曦，香喷喷的兰州牛肉面出锅了。伴随而至，锅碗瓢盆凳子筷子刀子，叮咚嘎叭啦，汪着油熟辣子飘着葱花蒜苗香菜与几块牛肉丁丁的牛肉面，被或坐或站或蹲的食者尽情享用。兰州人就好这一口。喜欢吃牛肉面的兰州人，就是这样的慢条斯理，从容不迫，端起满满的一碗牛肉面，筷子于汤碗中一拨拉，再高高挑起要么毛细要么二细要么韭叶要么大宽要么荞麦棱等等我们这些外乡人怎么也叫不浑全名称的面条，长长的面热气腾腾，吃客优雅地吹气，再吹气，缓缓中一码一码将面归拢汤碗，然后挑出一根或数根，这才咕咕噜噜，陆续吸入口里。汤、面皆对胃口时，人就不由自主地发出持续吮吸声音。这一位吸纳时发声，那一位却吐气时发声，声响各各差异。这种吃饭的声响，无论斯文者粗俗着，亦无管男女老少，都是多多少少要发出的，只是声音大小迥异而已。嗷，噗，呒，嘶，呲，喝，兰州早晨的声响，这时刻生动极。

作者简介：武国荣，甘肃灵台人，现户籍西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山丹丹》《雪月》《没事找事》《花朵成熟》,散文集《独上灵台》《惊奇陇东》《鸟鸣一两声》。有作品在《文艺报》《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等发表。散文《惊奇陇东》获《飞天》1996-2005十年文学奖，获第五届甘肃省黄河文学奖二等奖, 散文集《鸟鸣一两声》获第二十四届“东丽杯”全国孙犁散文奖(散文集)三等奖。